夏目贵志焦急地在身体里看着天狗诓骗的场静司,在天狗说出的场静司想要同归于尽的时候心惊肉跳地呼喊天狗让他放自己出去。
【为什么要亲他。】
即使慌乱中说出这句话搪塞,也并不是那种滋滋咕噜着紫色泡沫的嫉妒之情,而是酸涩的,宛如在心里微微发酵的水果溢出的汁水。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夏目贵志心想,你明明有这么多话想说。
即使再怎样相处,共同经历过许多事情,走到了一个别人比不上的亲近位置,夏目贵志却觉得的场静司总有另一面。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这一面和冰一样冷酷,而在他稍微丧气怯懦的时候,这一面又是鼓励他前进的温柔。
人和人之间是不能互相理解的。所能获得只是一个短暂的片面,只是...他从吝啬的的场静司那里得到无数个印象碎片拼凑起来得总不完整,引诱着他,让他有种收集的快乐和毛燥燥的**。
好在珲已经恢复了。他们来日方长。
大家都折腾了半夜,所有人身心俱疲,连话都没说就各自休息去了。
夏目贵志一觉睡到下午近黄昏,一睁眼看见日头西落的余晖,还以为时间倒流,是他走到了神隐之前的时候。
头隐隐胀满了棉花一样,还有点不能思考,简单睁着眼睛瞟了几眼,他才看到的场静司抱着珲坐在投射最后日光的格子窗下,的场静司披了一件藏蓝色的和服外褂,黑色的头发松松散散落下。
珲乖乖坐在他盘起的腿上,忍不住用手抓了一下父亲散落的黑发,被的场静司轻轻拍了一下手。“别动。”他说。
的场静司正小心的给珲剪指甲,清脆细微的声响间律响起,像穿过丛木,树枝被折断的噼啪声。
“你醒了。”见到夏目贵志睁眼起身,的场静司也没停下,直到他检查完珲的十个手指都干干净净之后,用小手绢包起剪掉的月牙形状指甲碎,放在一边。
以前也是这样,关于珲剪头发,剪指甲,甚至洗澡,在照顾身体上每一处细微的琐事上,的场静司都亲力亲为。
“嗯。”夏目贵志答应了一声。还在回忆发生了什么,等他回忆起来自己都干了什么,也不敢看的场静司的脸。
真的太冲动了,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等的场静司开口。
而放在被子上因为矛盾的心理绞起来的手指,被的场静司拉起来说,“指甲长了,我替你也剪掉吧。”
“啊?好,好吧。”
于是在榻榻米上铺了一张纸巾,的场静司注视着指头和指甲钳之间的距离,避过浅粉色的甲床,只压剪去发白的指甲,谨慎留出一道窄微的距离,像水彩画的白边一样。
别人替自己剪指甲时,总有种害羞的感觉,手指的触觉从神经传导至大脑,痒酥酥的。
夏目贵志也把目光往下注视着十个指头一个一个剪去指甲,脸慢慢蒸腾起红色,手掌心也开始发热出汗。
等的场静司剪完他就快速缩回手,然后抓着被面擦了擦。
的场静司也将这点指甲包好,放在之前的位置。
夏目贵志习惯的场静司这样谨慎,除妖师得罪的人和妖怪众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好好保存下落,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珲乖乖坐在一边,好奇的盯着他们。
“珲他.....”夏目贵志清了清嗓子,说。
的场静司穿过肋下把珲抱起来放在夏目面前,“珲,叫爸爸。”
夏目愣了愣。珲抬头望了望的场静司,又转过头,小孩子的注意力涣散不集中,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骨碌转动,又轻易被跳到窗口的斑吸引了目光。
的场静司把珲的脸掰过来说,“叫爸爸。”
“...趴趴。”珲喊了一声,露出细白的牙齿,扑上夏目贵志的怀里。
“他...”夏目环抱着珲说,“他恢复了。”
“嗯。”的场静司说,“天狗的确帮了忙。”
“真的很感谢他。”夏目轻声说,“我都忘记说谢谢了。”
的场静司想了想说,“没事,他走之前我答应了每年给他奉上供品。”
“什么供品?”
“水果,坚果之类的食物。每年新出的季节限定甜品,”的场静司说,“看样子他比较好哄。”
斑从窗框边跳下来阴阳怪气说,“真是大妖怪呢。”它还对自己被天狗算计耿耿于怀。
珲看见斑就高兴地扑上去,然后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上面了。
“珲...”夏目看见想让小孩儿下来。斑大度地说没事,就稳稳托着珲走出门去玩了。
...好一副白猪载人图啊。
夏目注视着他们走出去。
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了。
“名取送多轨透回家了,田沼要去做功课了。”的场静司率先说。“他们都没事。”
的场静司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吃的准备。”
夏目拉住他的袖子,“...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吗?”
“说什么?”的场静司朝他微笑,“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吧。”
的场静司说完想走,但夏目贵志猛地抓住衣角用力往后一拉,穿着的木屐在地上划出声响。的场静司一没注意,就往后仰倒,被夏目贵志正巧接到。
...其实也不是想要变成这样。夏目的手撑到床铺上,尴尬心想。
...忘记他现在妖力很强了。而的场静司以一个柔弱的姿势倒在夏目怀里。
的场静司干脆翻身,捏着夏目的手腕让他上半身平躺在床上,“你想听什么呢?”他说。
四散的黑色长发像一张网,分层次地垂落下来,的场静司的脸处于余晖温暖的阴影里分辨不明。
夏目贵志的手指绕过他冰凉的发丝,捧着他的下颌,说,“...再跟我说一遍你之前说过的话。”
他神情像个仔细聆听老师私下辅导的学生,既专注又保持着一分容易动摇,伪装起来的严肃。
“什么时候?”的场静司微笑。
“当然是你跟天狗说的时候...”夏目不依不饶。
就算那时候他也听得见,但使用身体的归根不是本人,对于发生的事情就像观看电影的感觉,无法全身心投入将之当作自己经历的一种记忆。
明明是这样珍贵的时候,有了这点瑕疵让夏目不甘心起来。
“可是我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的场静司面不改色地说。
怎么可能,这个人又在敷衍他。夏目心想,难道他也害羞起来?
“你难道也会害...”夏目这样话说到一半,的场静司忽然压了下来,垂在空气中的黑发泄气一样毛躁的散在床上。他抱着夏目说,“可我真的忘记了,你不知道神隐的时候我有多着急,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借口。夏目愤愤不平想要说什么。的场静司似乎叹息了一下说,“别动,我只是想抱抱你。”
夏目真的就乖顺的安静下来,他搂着的场静司的肩,眼神直对着天花板,安慰地轻轻拍了两下。
“夏目,你就不能乖点吗?”的场静司闷着声音说。
难道他还不够听话,他可忍耐了的场家三年。
“总是自顾自做些危险的事情,每次一转眼你就跑到奇怪的情况了。”
...这也不能怪他吧。
“我可是起了和天狗同归于尽的想法。”似乎注意到夏目很不认同,的场静司又说,“差点就真的全完了。”
“早就让你不要用那种咒印!”夏目贵志忍无可忍说。
这样的气愤对于的场静司没有什么用,于是他又搂着的场静司咬着他的颈项和肩胛之间,留下两道并成椭圆的深齿痕,周围泛着发白的压边。
“好疼。”的场静司棒读地说,“被咬了。”
“活该...”夏目埋着头说。
“现在不生气了?”
“...一点点。”
他们两人沉默地抱在一起,现在的天气还不凉爽,时间久了皮肤之间凝聚着细密的汗水,有点难以忍耐。但却不想放手,似乎情愿这样黏糊地抱在一起,最好像两只海中的鲍鱼一样不用分离,直到壳子长满茸茸的绿藻。
从屋外渺渺传来珲的大笑声还有斑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闷热的空气被扭曲成潮水一样模糊的声音,忽远忽近。
珲终于是个正常的孩子了。夏目的指间揉搓出的场静司藏蓝外褂的皱痕,心想那他以后会当上的场的家主吗?和静司一样。
和静司一样啊。
“你在想什么?”的场静司说。
“在想...”夏目诚实地说,“珲以后会做什么。”
“不知道。”的场静司说。他坐了起来,两人之间灌过新鲜的风,终于凉爽起来,“他还小。”
夏目的目光犹自盯往天花板上,好像要穿破这一层物质性的东西,往高耸的天空望去,越过云翳,刺破光亮的天幕,直达某个变幻多端的未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着的场静司露出一个笑容,温和的回答,“嗯,他还小呢。”
手水舍处,田沼要先拜一礼,再拿勺子。先用右手拿起,在水台里舀起一勺水,倒到左手上,然后这样交替又重复洗了一次右手。
黄昏近夜,他刚为常喜寺点亮了一排路边的石灯,朦胧的亮色随着天暗下来逐渐清晰,照亮来往的小路。
小路上有人行至这里,看见田沼要的背影才说,“夏目醒了。”
简短的一句话让田沼要回头去看,果然是的场静司。
的场静司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方白帕。田沼要犹豫了一会儿,将勺子口朝下放下,接过白帕擦了擦手。
“他醒了就好。”田沼要说,“我等会儿就过去。”
田沼要说完又站住不动,等了会儿见的场静司还没有离去的意图不得不开口说,“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我要去做功课了。”
“你好像很讨厌我。”的场静司微笑说。
“当然。”田沼要对的场静司说,“我对您厌恶得不得了。”
“即使我们都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场静司说。
田沼要心想,确实,他对的场静司了解不深,没有日积月累的相处,这样妄下定论算是偏见了。可田沼要对自己的偏见泰然处之。
“这已经足够了。”田沼要说,“如果可以,真希望您滚出夏目的世界。”
“抱歉,”的场静司没什么歉意的说,“现在这个样子还不行。”
田沼要对这种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悔过之心的人无法理解,说,“那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听闻你有双特别的眼睛,想借用一下。”的场静司才说
“夏目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他语气平缓地询问,“是妖怪,还是人?”
或者是半妖?的场静司漫无边际的想。
沉默了一会儿,田沼注视着他,说,“是什么有什么关系,你想干什么?”
他这双眼睛确实有着特殊的能力,曾经他希望自己能看见夏目的世界,现在却痛恨起自己这个有别于夏目的能力。
“大概是你会开心的事情也说不定。”的场静司朝他微笑,“我不会伤害他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这世界上怎样定义好坏呢?对于每个人来说,同一件事情却也有不同的意义...要想获得所有人内心的认同和幸福,是不可能的,所有颜色搅弄在一起只会是灰暗又丑陋的一团泥一样的东西。
所以,人心的想法不能听之任之,这种无形的东西可以被扭曲塑造出截然相反的形状,那多恐怖啊,令人不安。
的场静司只想让一切按照最世俗的定义走,财富,权势,健康,和可行的未来。
“是妖怪。”田沼要不知想了什么,直截了当地说。
的场静司沉默良久,才抬起头对他微笑,“那就好办了。”
的场静司心里漫上一层怅然的尘埃,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为珲和夏目剪指甲的时候,喀嚓,喀嚓,清脆细微地落地了。
与失去鲜度,一半散发腐臭气的现实一样,横卧在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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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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