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挽星打发走了身边服侍的人，只让易安跟着。

她们一前一后沿着洛水河岸，缓缓走了半里路，来到一处高坡的背阴面。

杜挽星在一棵凋敝的枫树下停住脚步，四下里望了一圈。高坡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可供藏身的隐蔽处，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易大人！”杜挽星向易安走近一步。

易安随之倒退一步，拱手作揖道：“微臣在！”

“你在与我置气？”

“微臣不敢！”

“本宫——”杜挽星清清嗓子，“我不是有意要对你隐瞒身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逃出宫吗？”

“公主定然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杜挽星趁机走近一步，易安固执地倒退一步，“微臣身为臣子，为殿下们排忧解难本就是分内之事，无论公主是出于何种缘由——”

“啊！死人啦！”凄厉的喊叫声打断了易安。

“什么？”杜挽星一愣。

“出事了。”易安定下心神，翘首观察，看到人群正不断涌向高坡的另一端，“我去看看！”

“等一等！”杜挽星走近一步，易安没有退避，“保护好自己！”

易安看着杜挽星，忽然发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带着种说不出的忧虑。

“你是不是——”

“不是！”杜挽星摇摇头，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易安的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杜挽星的一反常态令她预感不祥。

官员们都前赴后继地围过来看热闹。皇帝则在大内侍卫的保护下，领着妃嫔和公主皇子们统统退避到安全的上阳殿里去了。

易安在蠕动的人墙中左突右进，好不容易挤出人墙。

“灵音！”大将军董绰瘫坐在半坡上，怀里抱着董灵音苍白的尸身，嘶喊道，“啊！我的孩子啊！你死得好惨啊！不管是谁杀了你，为父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亲手撕了那个杀害你的人！”

*

上阳殿。

董绰的声嘶力竭传到了宣明帝耳里，但是后者听得并不真切。

宣明帝问道：“你们可听清了外面是谁在喊叫？”

“回陛下！”大太监李莲瑾应道，“奴才听到是董大将军在喊！”

“喊的是什么？”

“像是诰命夫人被人害了。”

“董灵音？”

“正是！”

“莲瑾，传朕旨意，着刑部——”宣明帝犹豫了一会儿，改口道，“易寺正人在何处？”

李莲瑾没有回话，而是偏头瞧了杜挽星一眼。

“易寺正大概已经在案发现场了。”杜挽星道，“儿臣与易寺正在高坡北侧分别后，亲眼看着易寺正往人群汇聚之处去了。”

“人在就好！莲瑾，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寺正易安全力调查诰命夫人酒宴遇害一案，限时两个时辰内侦破此案，否则以欺君论处！”宣明帝沉吟片刻，似乎觉得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决定有些不太人道，遂补充道，“钦赐易安免死金牌，见金牌如朕亲躬，任何人不得阻挠查案！违令者，罪当欺君，斩立决！”

说罢，宣明帝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了杜挽星一眼。杜挽星垂下了头，一言不发，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限时两个时辰破案。宣明帝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了，杜挽星很难不为易安感到担忧。

*

李莲瑾传达了宣明帝的旨意，并且将免死金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交到了易安手里。但是，他没有把“限时两个时辰破案”的条件公之于众，而是拉了易安避开人群，私下里告知了易安。

“对了。挽星公主让奴才给易大人带句话，”李莲瑾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上前一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谢李公公！烦劳李公公替下官回句话，”易安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何惧哉！”

李莲瑾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易安，嘴唇微启，眼角瞥到有人走近，复又闭紧了嘴，朝易安微鞠一躬，转身离去。

“易大人！”来者身材高大、挺拔魁梧，一看便是武将风范，“圣上懿旨，着令易大人查办舍妹身死一案，还望易大人不计前嫌，费心查明真相、揪出真凶，早日还舍妹一个公道！”

此人正是董灵音之兄董奉先，亦即挤掉易安状元之位的罪魁祸首，话中的前嫌不外如是。

“哼！早干嘛去啦？有事求我就易大人前易大人后，用不着了就拿鼻孔看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嗷？”易安不爽地暗忖着，说出口的却是：“令妹一案扑朔迷离，要想尽快破获，须得二位将军鼎力相助！”

“只要案子能破，能告慰灵音在天之灵，”董奉先挺直腰板，起誓道，“本将军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还请将军把诸位同僚请到别处去稍等些时辰，”易安顺势吩咐董奉先干活，“待本官验完尸身后，还要向诸位同僚们问几个问题。”

“包在我身上！”董奉先拍胸脯保证，“要不要我先审问他们一番？”

“不必！”易安抬眼一望，眼眶不由自主地缩了一圈。

此时，夏侯叔狼正在一众武将的簇拥下挤进人群。他急得眼圈发红，眼眶垂泪，好像就要哭出来了。

鳄鱼的眼泪。易安不禁如此忖度。

“灵音啊！灵音！”夏侯叔狼远远喊道，“你死得好惨啊！”他抬手挡在眼前，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他大半边脸。

易安就站在夏侯叔狼的斜后方，由于角度不同，她能看到夏侯叔狼袍袖下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角尖牙，活似一头亮起獠牙的独狼。

夏侯叔狼嚎叫了许久，可是谁都没能瞧见他落下半滴泪来。他跪在董绰身边，抓起董灵音的一只手，贴在脸上，肩膀不停抽动，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叔狼！”董绰看到女婿如此悲痛，深以为女儿女婿伉俪情深，“我们定要找到凶手，为铃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