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到底是干嘛呢?”
顾千里刚进屋,叶九州劈头盖脸就是问。
顾千里也知道师兄肯定要问。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他们江湖中人,不至于讲究那么细,但只不过下了趟山,便平白无故带回来个妻子,也仍委实太不像话。
但其实他也不想的。
顾千里脸上浮现出苦笑:“是疯十三。”
叶九州眉头跟着皱起来:“牵机手疯十三?”
顾千里点点头:“也是凑巧了,刚好撞见他也在江城。”
顾千里到江城去,是为了给断水山庄送拜贴,论剑大会召开在即,照惯例得如此。顺便江老爷子家还有点阋墙爬灰的事,毕竟同师叔沾点亲带点故的,既人家都不嫌丑,叫信送到了万岁山,他们也不好不管,师兄便一道都交给他了。
万剑门不比当年,长老们年纪大了,小的那群一个比一个不思进取,叫他们出来办事还不够闯祸钱,师兄又得坐镇家中。外头的事,除了顾千里,也没旁的人。
诸如这样的事他见得多,自也就不太当回正经事来着急。到了江城,一路奔波口渴,顾千里便先路边茶摊坐下,叫了碗茶喝。
结果茶水还没上来,先叫他看见旁边一小姑娘,一身白,在卖身葬父。短半截的孝服袖子,手腕与还残留着泪痕的稚嫩脸颊,一道在春寒里发青,可怜极了。
却如此之可怜形状,还是能有男的视而不见,过来拉扯她,边拉扯边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什么细皮嫩肉难得尤物之类。小姑娘明显并不愿跟他走,极力想挣脱,又极力不让自己只是挣脱,颤着嗓子,让他先掏钱。顾千里看着实在是有点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把男的肩膀一掰——
却是疯十三。
江湖偌大,虽万剑门是以剑于首名之位屹立百年,却刀枪医毒,也还是有很多旁的闻名路,疯十三,便是其中用毒的高手。
因着他行事颇乖张,以至于连自己名姓都忘,年轻时又曾于碧湖山庄,一盏牵机酒连杀十三人,所以都叫他疯十三。
而顾千里之所以认得疯十三,是因他们俩先前打过一架。
当时疯十三早已是名动天下的用毒高手,顾千里却才刚初出茅庐,不爱说话不爱理人不讨喜。也是路边茶摊,疯十三叫他让个座,顾千里说不。
江湖中人嘛,一言不合那当然就是打,何况又刚好是神经病与愣头青。
于是两个人就动起手来了。
剑心石能认的人,哪里有天赋寥寥的。
顾千里彼时虽声名不显,那是他不曾下过山江湖上走动,真论刀论剑,五大派掌门来也未必真是他对手,何况是疯十三这种走偏门,身手其实稀松的,三两招之间便落了下成。
但疯十三阴啊,一个不备银针飞过去,接下来便是威胁:此乃不动如山。若小公子不动,一个时辰后毒性自然自解,若小公子仍非要这么得理不饶人,便也只好七步之数,暴血而亡了。横竖剑在小公子手里,是死是活,还是得看公子自己。
谁得理不饶人了?
那我便六步之内取你狗命!
那时候顾千里多年轻气盛,说六步就是六步。到第六步,他长剑正正好架在疯十三脖子上。
毒已蔓延到全身,顾千里眼睛都有点红,他就拿这么一双眼睛去睨他:此乃万剑门长剑一式。若老伯伯交出解药,你我恩怨自销,若老伯伯仍非要这么仗势欺人倚老卖老,便看我剑快还是你毒快也就是了。横竖解药在伯伯手里,是死是活,还是得看伯伯自己。
疯十三再疯,也没打算吃个茶给命吃进去,于是到最后,自然是疯十三灰溜溜给解药,顾千里收剑。
说起来,顾千里还是靠这个,开始于江湖上有声名的。
不过自此之后,他便再没见过疯十三。
所以如今乍一四目相对,还真是俱愣怔。
疯十三比他回过神来早,捏着小姑娘脖颈先退一步,问他:“怎的,顾少侠这是想英雄救美?”
是疯十三就更坏了,他与用毒一道闻名的,可还有好色。
幸而顾千里这些年行走江湖,也算是积攒出一些名声与气度,遇事可以不必先拔剑,而是问句:“是又如何?”
疯十三桀桀地笑:“我自是不敢与顾少侠争。可若顾少侠又搞什么爱花惜花,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听说顾少侠还未曾婚娶啊,那这小美人以身相许,也算是一段佳话了。这样,顾少侠若肯娶她,我便把她让给你,如何?”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叶九州越听眉头越皱,到最后,已整个成川字:“他这样说归他这样说,你怎么真能因他这样说,便稀里糊涂的成了家呢。”
一辈子的事啊。
那哪里能。
顾千里弗一听他这样说,也是觉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毕竟疯子行径不能以常人度。他不理会,只是伺机上前,要先将那小姑娘给拉开。
疯十三哪里会给他拉。
“这话说不清楚,人我可没法给。顾少侠不如今日也看看是你用剑快些,还是我用毒快些。”
他往后半步,手抵上小姑娘下巴,仿佛一生就只在等这一刻:“四年前用我牵机手半世声名换初出茅庐一小子,那是我亏,如今用我这副朽皮囊换万剑门大宗师一生心魔,却是我赚了。怎样,这便宜我宁肯不占,让给顾少侠,顾少侠是接,还是不接呢?”
“师兄,换你你能不接么。没遇见也便罢了,遇见了却没管,那便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折在了你手里。”
顾千里也没想到,几年前一场架,能叫疯十三记那么深,所以他一开始才觉得能商量、掉以轻心,后来又没法真去赌疯十三或不敢、硬碰硬抢人。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
叶九州也叹气,换别人或许也不如何,可换顾千里,那是也没办法。
两人对着叹了一会儿,叶九州忽然又问:“那人姑娘呢,她可是真愿意?毕竟一辈子的事,咱们这些成日里打打杀杀的,算不上是什么好归宿。”
其实她当时都要卖身才能葬父了,也谈不上什么归宿不归宿的。
但顾千里听了这话,心里就是有点暖。
他点点头:“问了,她也是愿意的。”
顾千里其实并没问,但她确说了愿意。
要说疯十三也是真有够疯的。
当时顾千里已答应了他,签字画押,白纸黑字,他却仍不知足,还非要他俩当着他的面叩天地叩父母拜堂成亲。
顾千里叩不下去。
什么签字画押,只要是没拜了堂,都可以算不得数,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可拜了堂,那就是真成了亲了。
他倒是无论如何都不太打紧,可他看这姑娘,脸上是白皙的,手指也细嫩,不像是什么没名没姓人家出身。有出身人家都很在意声名的。这能不能算成是权益计?往后她又该何去何从?这都是得先说清楚的。
疯十三在旁边不好开口,又怎么开口都好像不合适。
顾千里踌躇半晌,眼见疯十三都开始不耐烦,还是人小姑娘悄悄地拉了他手,悄悄地问他:“你是不是怕我不愿意啊?”
青微看向顾千里。
顾千里有十分挺秀的眉,分外多情的眼,因唇齿间总不含笑,有点中和了这多情意,但总的来说,仍是一副少年任侠、疏朗好模样。
她发自肺腑地反问:“他我肯定不愿意,你我是不愿意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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