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青微回山上的是刚落败的林挽风,兴致勃勃地来,灰溜溜地去。
青微看了她一眼,边揪叶九州面前果盘里葡萄吃,边学着顾千里的样子,宽慰她:“嗐呀,没事的没事的,那人既然敢上万岁山,肯定是有备而来,而你对他,却是全然无知晓。你就是吃了没防备的亏,下次再见,肯定能打得过的!”
林挽风抬起头看她。
小师叔一直同他们说的,是师母就是个乡下姑娘,年纪不大,命却不怎么好,爹爹突然生了重病没了,只能出来卖身葬父,她什么都不懂的。
可能催动剑门阵的人,果真会什么都不懂吗?
“看书啊,书中自有黄金屋。”
林挽风既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了,青微便也就这么泰然自若地答了:“你别看我们家后来穷困,我爹爹先前可也是秀才出身,字我从小便认得的,你们那个剑门阵,很明显合的九星八卦意。难道你们真的都没看出来吗?”
他们还真的都没看出来。
林挽风有些汗颜,随即却又觉得惆怅:只是看过一些书,便能通晓这样精妙的阵法,只是偶然路过下剑心石,便能听见其中剑音。
人和人的天赋,总是那样不同的。
林挽风刚抬起的头复又耷拉下来:“下次再见,我真的能打得过吗?”
葡萄不剥皮吃着涩口,剥了皮汁液却又黏手,青微又看了她一眼,改去磕瓜子,嘎嘣嘎嘣的:“你要听我说实话吗?”
她就知道!
林挽风真伤心了,她吸溜着鼻子,要离开这伤心之人伤心之地。
“干嘛呀。又不是打不过他,便是你不够好,”青微拉住她,很认真地跟她讲,“刚你俩打时,我也在旁边看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人明显已在快上做到了极致,剑招都有残影,无能有出其右者。他很强的。”
她当然知道,刚才就是她跟他交的手。
但就是,既天下一定会有最强那一个,那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她呢。
说话间,温斯晴已败下阵来。
问剑楼前的这个高台,视野极好,剑门阵中一切都尽入眼中。周遭观战的各派弟子掌门,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都猛然站起又坐下,惋惜声此起彼伏,说着一些也就只差那一招之类的话。
只青微与林挽风岿然不动。
——早意料之中的事,剩下几个也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到时候整个武林都会知道,他们万剑门,早就除了小师叔,其他全是废物。
林挽风垂头丧气地问青微:“青青,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上山的吗?”
青微说师母师母的叫着也怪别扭的,她今年可才十七,她家里人都叫她青青。
她摇摇头:“不知道。”
真不知道,顾千里也不同她说这个。
林挽风抠着座椅旁雕花:“因为我们家护院师傅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小孩。”
护院又是什么,她没见过。
但青微这回没再摇头,她顺着林挽风话里的自矜与失意,佯装羡慕:“请得起护院的人家,那看来你家境一定很好吧。”
林挽风一直耷拉着的肩膀果然顿时挺阔许多:“说我有天赋的那个护院师傅,是雪山宗宗主。”
什么雪山宗,也不认识。
但她点点头:“哦,雪山宗的宗主都能请去做护院,很了不起啊。”
林挽风看出来了,她这是不懂装懂呢。
她推着她,有点着急:“就那个,早年间跟师叔祖齐名的雪山宗宗主!”
青微给她推得一个趔趄,还没回过神来,她便急急又道:“那湘南林家,你总该知道的吧,一门三宰辅,满座俱公卿!”
青微:“呃……”
“杏林学宫,天子座师。我爷爷!”
青微:“那个……”
“《鹳雀楼赋》,雀与霞齐飞,水共天一色。我三叔写的!”
“好像,貌似,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那,那《金簪记》呢,这个听说坊间还是挺有名的……”
林挽风肩膀渐渐的,又有点塌下来了。
她正要说算了,青微却一拍双手,兴奋起来了:“这个我听过!“琴娘玉质与书生李郎一见定终身,玉质当掉了自己的传家金簪,送李郎进京赶考,却换来李郎人心思变,功成之后休妻另娶,玉质一怒之下,夺传家簪杀负心人,却机缘巧合得度化,杀生成仙。是也不是!”
故事倒确实是这么个故事。
林挽风点点头:“我二表兄写的,在我之前,他才是我们家最不成器的那个。”
她眼神幽幽的,望向山下剑阵。
那里万剑门弟子轮番败,已到第九关了,顾千里身影云雾里若隐若现,青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叹气。
反正林挽风是在叹气。
“我们家书香世家,没人愿意我上山来学这玩意儿,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闹来求来的。青青你可能觉得我们如今一个个这么个德性,但其实,万剑山可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来之前要经过许多道试炼,看你的天赋,看你的意志,看你的剑,看你的心。每一关我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结果上来了跟我说,你究竟是不是那块料,还得再问块石头……”
“不过就是块石头。”
青微忽然开口。
她来万岁山不算久,剑心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其实还没弄明白,只是有时候早上醒得早,会见到顾千里在练,同他们一起顽,也时常有弟子会提。
是她呆得还不够久得缘故么,她怎么就不明白:“为何都如此在意它说什么,它说你不是,你便不是么。”
“是啊,一开始我也说,一块破石头,闹着玩儿似的。”
林挽风笑了起来,笑得有点苦:“可是青青,剑心石认过的小师叔,就是要比我们都强。你也看到了,一挥袖便能给我们都缴械。剑心石没认的我,就是三五招就败下了阵来。”
事倒也确实是这么个事。
青微不说话了。
林挽风拍拍身上土,站了起来:“我也想明白了,我娘说得对,有时候人不认命也不行,估计等年底家里再来人,我就跟着回去说亲去了,我真走了的话,你可得记着想我啊。”
会想吗?
青微不知道。
她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忽然就很想问:
“不会不甘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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