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看他狼狈的样子,我连中饭都没吃。走出店门时,才觉得荒唐。
我其实有个男朋友,是个富二代,他在靖宁读书,快要研究生毕业了。
他毕业后,我们应该会结婚,我初中就辍学了,他是我能谈到的条件最好的,并且也是最爱我的人。
我回来是想把老家的房子卖掉,把这餐馆也卖掉,然后在靖宁买套大一点的房子。靖宁是大城市比青城的发展好很多,我在那里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青城。
可我刚才居然说要再招一个人,好像脑子突然被什么控制住了。
但不管有多荒唐,我还是在门口贴了一张招聘的告示,半个小时不到就有人给我打电话了,而我连那个人都没见到,就直接让他上岗工作了。
这餐馆迟早要关掉的,但文瑞祥还没出殡,我也不能回去,那迟一点关应该也没关系吧。
夜晚的风也伴着燥热,河边的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上一次来泗水河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我妈跳下去的时候。
这地方对童年的我来讲,一直是个充满阴影的地方,我妈跳下去以后,这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在那一刻就消失了。
此后,我的生活就只有无穷无尽的被打骂和被欺凌。
从小到大我得到的爱很少,得到的善意和帮助也很少,所以我没有什么同理心,也没有道德感。那些所谓的规则与善良,根本约束不住我,什么让我开心我就做什么。
\我一天没有回家,一大早晦气的人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文九,你昨天一晚上不回来是什么意思?你老子都死了,你不回来给他守灵,你在外边鬼混些什么?”
大伯暴躁的语气,即使是隔着手机也能刺的我耳膜疼,早知道是他打来的电话,我就不接了,可早上迷迷糊糊的也没来得及多想,看见电话进来就接听了。
我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直到没有声音了,才开始说话。
“大伯,你冷静点,守灵在家守,和在外边守都是一样的,我为他守灵的心和你一样虔诚。”
“你再说胡话,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一次,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给他守灵吗?”
“那你呢,你守灵是因为太怀念弟弟了吗?你给我打电话难道不是因为我把房产证和餐馆的营业执照都拿走了?”
我也懒得装下去,撕破脸起码不用再说违心的话。
还好我那天回去后,第一时间就从保险柜里把这些重要证件都收好了,要是给他拿去了,第一步就得变更营业执照的信息将餐馆占为己有。
“哼,起码我是他哥,在这个家,他的就是我的。别以为能把那么多钱独吞了,门儿都没有!”
“大伯,你不是老师吗?哥哥和女儿谁是遗产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你都不知道了吗?
他辩论不过我,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就是欠打,瑞祥就是小时候打你打的太少了,你现在才会这么无法无天,既不尊重长辈也不敬畏逝者。”
暴躁的语气再次冲破手机屏幕向我袭来,大伯好像从来不刷牙,口臭的特别厉害,即便不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觉得恶臭无比。
“你打你女儿打的多,十年了,她跟你说句话了吗?你要是想要钱,我教你个法子,你现在出去逢人就说你是文瑞祥的私生子,是我弟弟。这样,说不定有机会能跟我争一争了。”
文瑞福气的把电话挂了,这是我想要看到的。但我也真的被他影响到了,坐在床上呆愣了半天。
看他那样子,他不会后悔曾经对自己孩子施以暴行。好像打孩子是老文家的传统,不打孩子过不了日子。文瑞祥也是,他到死为止也未曾后悔当年对我做过的事情,只有我自己回想起来的时候难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按下手机的电源键,屏幕上亮着他的尸体,毫无血色的面容,嘴唇已经发紫。看着他的惨状,我也依然不解气,因为他死的太轻巧了。我想将他的的尸体大卸八块,放在腐水里泡着,让他烂掉、臭掉。再请道士为他做法,让他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烦躁淹没我的大脑。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没有任何的备注,我以为又是那个晦气的人,开口就骂道:“再给我打电话,你就死全家。”
“我,我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对面温和的声音,让我的烦躁瞬间退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放松与疑惑。
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好辨认,像是春日里柔和的风,轻轻拂过耳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没有,我不是骂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是想我了吗?”
“我有件事情想说,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你说,我不会生气。”
我的语气缓和了很多,能听出来对面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昨天是你让我吃那么多辣的东西对吧,我昨天一整天只吃了那顿饭,我应该是因为这个才胃溃疡的。我不是在怪你,但住院费好贵,我负担不起。我之前没有钱交医保,现在住院一天就要两百块。你能把这个钱给出了吗?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在讹你,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我才去医院的,我的胃好痛,痛的受不了了,对不起。”
他后两句的语气特别诚恳还掺杂点愧疚。我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了,他还不如骂我两句呢。被我逼的吃辣吃到胃溃疡,还要跟我道歉。
能让我感到内疚的人少之又少,他算一个。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在哪个医院?”
“人民医院。”
得到地址后,我挂了电话,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往医院赶去。一路上,心里五味杂陈,想着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既生气又有些不忍。我也好奇,怎么会有人脆弱到这种地步,吃点辣椒就胃溃疡了。
到了医院,按照他给的病房号找了过去。推开门,看见他蜷缩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看见我进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他还没说话,他奶奶先迎了上来,她拉着我的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你就是安安的老板吧,我先谢谢你啊。我们安安不知怎么的胃病又复发了,我们家就我和他两个人,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了,没什么用也挣不到钱。他现在病了,我也拿不出钱来交住院费。医院说我们再交不上钱,就不会给他继续治疗了。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你破费一下了。你放心,等我们有钱了肯定会还的。”
看着眼前这位头发斑白、身形佝偻的老人,为了我能出钱救她的孙子,不惜放下自尊与体面,对我一个小辈如此哀求,我的心里有一丝动容。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不知道他孙子住院有一半的问题是我的。
我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她:“你先去缴费吧。”
“谢谢你。”躺在病床上的男孩向我道了谢。
“用不了,用不了这么多。”奶奶从那沓钱拿出一部分,将剩下的退还给我。
“没事,你先拿着,等他好了,买点东西给他补补,不用还我了,我也不缺这点。”
“那怎么行呢,你挣钱也不容易。”奶奶连连摆手,粗糙干裂的手在空中晃动着,目光在我和那沓钱之间来回游移,眼中充满感激。
“您先去缴费,剩下的等会再说。”
奶奶走后,病房里就剩我和男孩两个人。我看向床头上的电子屏,上面写着他的个人信息。
李从安,男,18岁。
比我想象中还小。
他好像有些尴尬,看着我都不敢讲话。
我先开口打破这份宁静:“李从安,这名字很好,我喜欢,表示顺从和安分。”
“我的名字才不是指顺从和安分呢。他的眼睛瞪大,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从是纵的通假字,为纵横捭阖之术,这个字是指自由的施展谋略,安代表治国安邦的远大抱负。”
“哦,你要这样解释那也行吧。”
我才不会管他名字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那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文九,语文的文,数字九的九。”
“你是不是在这一辈里排第九,所以才叫文九?”
“不是,是因为我爸爱喝酒,我名字里的九字本来应该是白酒的酒,但是他给我登记名字那天喝多了,忘记酒字怎么写,所以就成了数字九。”
“嗯。”
这个解释一出来,房间里的气氛霎时间又变得冰冷起来。
“其实,数字九和长久的久是谐音,这个字也表示长久。你看,世间万物循环往复,九作为个位最大数,既有圆满之意,又象征新起点。这示意着你的人生一定会顺利圆满的。”李从安努力扯起嘴角,试图让气氛回暖。
“随便吧,无所谓,我不在乎这是什么意思。”我继续用漠不关心的语气,将自己包裹在安全壳之中。
“你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我。”我继续说道。
“什么问题?”
我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格外认真的说“你想我了吗?”
“你,你这,这是什么问题。”他有点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不看我的脸。
“我可是刚刚才给你交了住院费,你现在打算翻脸不认人吗?”
“我没有啊,我真的很感激你。”他又把头转过来,那双小鹿一样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恳切与感动。仿佛生怕我误会他的意思,他的脸颊有些泛红。也许是因为生病的虚弱,也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询问而羞涩。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更衬得眼眸明亮而深邃。
“你是真好看啊。”我向他凑近,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他的呼吸一滞,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却没有躲开我的动作。
看来还是给钱听话啊。
“那你想我了吗?”我低下头看着他的脸,手指滑过他的耳垂,他那半边的耳朵就如同被炽热的火焰烧着了,瞬间染上了一片的红晕,从耳尖立即蔓延至耳垂,连带着耳后的肌肤也泛起了粉嫩的色泽。
还好这房间就住了他一个人,我想做点什么就更方便了。
“可,可是我昨天不是才见过你吗?”他有些紧张,身子都紧绷着,说话也不太利索。
“那是你不想我喽。”我的语气立刻冷淡下来,站直身子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就没有那么想,我要是很久没见你的话,说不定会想你。”
我一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他说话就顺畅多了,让我有点不爽。
“算了,用不着你想了,我就当我的钱给狗花了。”
我本来就只是想逗逗他,但他总是一本正经的,也不太经逗。我觉得无聊,就打算走了。
我都快要拉开门出去了,突然听见他的声音。
“对不起。”
“嗯?”我转过身,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他微微皱眉,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没有啊,你还不至于能影响到我的心情。”
“那就好,那就好。”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都放松下来。
“好什么好?”我的语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你不是说你没有不高兴吗?”他面带疑惑的看向我,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是本来就有胃病是吗?”
他点了点头。
“你有胃病,你不会说吗?我让你吃就吃,你倒是告诉我一声啊,万一吃死算谁的?”
我的语气不太友善,看向他的神情也不太友好。
于是他又开始结结巴巴的说话:“我,我就是,怕,怕你不高兴。如果,如果你把我辞掉了,那,那我和奶奶就连饭都没得吃了。”
听到他的话,我又想起十五岁就去靖宁打工的我,未成年又个是女孩,哪里都不肯收。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要我的,一样的工作,工资要比别人少一半。受白眼,受欺负,那都是家常便饭。那么艰难的日子在我心里刻下的烙印,让我即使是在后来听见有人过着相似的生活,也忍不住会触动。
“行吧,算我的问题,钱给你了,不用你还,我们两清了。”我打开门,准备离开,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下次这种事情要拒绝,就算被辞,再找就好了,身体要是垮了,你奶奶和你才算是真完蛋了,本来就有胃病,一天天早饭也不吃,是想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说完,我便关上门离开了。
我猜得出他不吃早饭的原因,因为餐馆只包中饭和晚饭,他大概率是为了省钱而不吃早饭。本来胃就不好,晚上到第二天中午那么久未进食,胃里都是空的,才会稍微吃点刺激性食物就胃溃疡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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