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兢兢业业地按江哀生所说,把这笔钱发到了各省的百姓手中。
蒲谷居士的故人捐的钱,这个理由不知道他的同僚里有多少人信了,但大昭的百姓却真的信了不少。
原本因江哀生对蒲谷居士升起的微弱不满很快都被这钱安抚了下去。
他们感谢捐钱给他们的人,一时间蒲谷居士的盛望又上涨了不少。
等到这笔钱捐完,江哀生就又回了昭平县。
而京中也传来了新的消息,谢清韵从长公主府上的管家女官直接空降成了大昭的左相,拥有丞相二分之一的权利。
此外,新帝萧佑还特设恩科,允许女子科举入仕。
谢清韵受封成了第一人监考官,说是要以她的左相之身,给全天下女子做个榜样。
这两条匆匆颁布的政令一出,明眼人都知道下旨的绝对不会是新帝萧佑,而是他的母亲,长公主萧榆灵。
大昭如今的摄政者。
不过兴许是因为谢清韵得权的缘故,朝廷对江哀生和慕青的追捕减少了很多。
原本派出的百余人的搜查队全收了回去,只有通缉榜上的画像还没撕,表示两人目前还是罪臣之身。
带到搜查情况稍稳,村民们自发在县里的山林里替他们搭建了间小木屋,又往里面置办了些普通的家具。
生活环境肯定是称不上好,但至少勉勉强强也能住人。
江哀生并不在意居住环境,只要能继续她的研究就行。
京中有关萧统的事情定然是有隐情的。
但她现在既无权势也无证据,要是如今,别说找长公主对峙了,估计只有找死的份。
唯一的切入点就是这批莫名空谷的水稻,在官田里长不出来,在私田里就能长得很好,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官田比私田里多或者少了什么东西?
而这点又是谁干的呢?他们对官田动了什么手脚?
这是江哀生目前唯一有可能研究出来,获得证据的问题。
于是江哀生就负责带在山上研究土壤和植物的关系,慕青负责在山间找吃的,偶尔下山替她打探些最新的消息上来。
慕青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眼下他们成了通缉犯,情况危机,身陷囹圄,他不求日后,只求当下能时时刻刻和江哀生待在一起就够了。
哪怕是共同流亡,哪怕是下半辈子都会在深山里东躲西藏,那也是一种微末的幸福。
当然了,他的哀生,哪怕此刻身陷绝境了,他也坚信,他们不会一直身处在绝境里。
江哀生有最有力量的灵魂,她有带着自己、带着身边人不停向上走的本事。
在深山老林里被迫隐居,绝对不会是他们两人的结局。
——
“我倒要看看是谁借着老夫的名头在大昭境内招摇撞骗!”
有一个小老头这样说着,带着身边人,悄悄潜入了金陵知府的屋里。
如果江哀生在现场,就能一眼认出来,这两个老头里有一个,是她在波斯境外的小国里救过一命的人。
钟胥,兵器铸造大家,和蒲谷居士是知己挚友。
多年前叛逃出大昭,去了觉辛的母国摩根谋生,却因在铸造觉戾神像时不肯在他手中铸剑,惹恼了他,被赶出了摩根。
又在西北各国间流落了多年,疑似疯癫的傻子。
不过眼下他拿着暗器抵在睡梦中的知府的后腰,漆黑眼珠子转得飞快,显然是没疯的。
知府惊恐睁眼,便见惨白月光下一张老人的脸正贴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幽然地看着自己。
“江哀生在哪?”
“你…你是谁!朝廷都没找到人,本官也不知道这个通缉犯在哪。”
小老头不满地啧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师傅找徒弟也找不得?”
师傅…徒弟…
这四个字在知府脑子里头过了圈,然后他就意识到:“您您老人家怎么还特意来一趟…她也是好心办坏事,况且已经捐了不少钱给你维护名声,您,您就绕过她安息去吧!”
见身前人不说话,只是阴测测地冷笑,知府撑了片刻,再也扛不住心理压力,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她在昭平县半山新建的木屋里,冤有头债有主,您要讨债也别找我,还是找她去…”
钟胥见问到想要的信息了,反手把知府敲晕了过去。
这出恶鬼回魂的把戏,等他明日醒了,就算全记得,估计也只会把这当做一场噩梦。
蒲谷居士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等钟胥运起轻功扛着他离开往通向昭平县的小路上赶。
“你说这丫头见到老夫会是什么反应?”
钟胥摇头:“你见到人对她满意也就罢了,要是不满意,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手下留情些,毕竟这丫头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蒲谷居士抖了抖胡子,怒目到:“我对一个害了全国百姓女骗子满意什么?老夫这下去找她,就是为了清理门户的!”
“她都不是你徒弟,你清理什么门户?”
“她卖花卖果的时候就能借我的势,我现在去收拾她了,自然也能借她的势。”
钟胥还是摇头,他这姑娘的印象不错,怎么着也不该是贪图冒功的那类人。
那个什么五色花七色花的变种他也看过了,这么个天赋上佳的徒儿,估计心里不知道有多满意呢。
就看这老头子能嘴硬多久吧。
——
在兵器大师和植物学大师,两老头走走歇歇飞快赶路,赶到昭平县山上的时候,江哀生正在田里看翻稻子。
她不是化学家,分析土壤里头多了少了什么成分并不是她的强项,只能硬着头皮多做几种对照组,看看种出来的果实的区别。
这一种,就是**十中成分细微不同的土壤。
她划好了区块,每日都要往对应的记录板上记录稻谷的生长数据。
蒲谷居士第一次见这么种东西的,心下觉得好奇,就偷偷跟在江哀生后头,把她写的牌子挨个看了过去。
钟胥没有出面,怕江哀生还记得自己,坏了蒲谷的试探计划,老老实实一个人去县里的市集上觅食了。
蒲谷居士一开始还看不明白这牌子上记录的是什么,等看了二三十张不同的记录卡后就猜的大差不差了。
接下来的十几张卡片,他都是一边看一边摇着头。
江哀生一老早就注意到了闯进她实验田里的老头子,估计是误入的村民。
她本想把人请出去的,却见这老头也没动手毁坏她的植株,却看记录表看得有模有样,一时间也有些好奇。
老头边看边飞快往前走,连再前头做记录的江哀生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都不知道。
等他回神,已经走到了江哀生身后,要不是江哀生及时后退了半步,两人差点就要撞上了。
“不知老先生可看出了什么名堂?”
蒲谷居士哼笑一声:“你在找水稻空谷的原因?找到了么?”
江哀生诧异于他的眼力,实话答到:“还没…”
蒲谷居士年纪不小,身形也已经有些佝偻,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江哀生的模样。
他问她:“就算找到了,然后呢?你想做什么?官田那么多,你打算把里头的土全换个遍么?”
要是换作平时,江哀生一定能听明白眼前人的言下之意是想让她别管徒弟配比的原因了,当务之急是重新培育一种能适应官田的水稻种植。
但眼下这会,江哀生看清了面前老头的脸,觉得格外眼熟,犹豫半晌,还是试探着喊到:“…师傅?”
“你真认识我?!”
蒲谷居士诧异极了,甚至分神开始琢磨自己是否在十多年离开大昭前,还给自己收了位徒儿。
江哀生不认得蒲谷居士,但实在是巧,蒲谷居士和她读博时的导师长得一模一样。
听他嚎了这么一嗓子,江哀生也反应过来了,试探着问到:“蒲谷居士?”
蒲谷居士虚怀若谷、老神在在地点头:“不错,正是老夫。”
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巧的事情,江哀生见他这张脸就觉得格外亲切。
神态像,语气像,连个股古怪骄傲的脾气也像了个十成十。
她从前多受导师照拂,师母也一直把她当半个闺女对待。这会猛然看见至亲之人的样貌,江哀生情绪激动之中眼底滚下了两颗晶莹饱满的泪珠。
“师傅。”
她想也不想就俯身对着蒲谷居士行拜师礼。
“不,居士。哀生先前迫于无奈,才借了您的名号,本只为暂时苟且偷生。却没想到会招摇至此,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实在非是我的本意。”
“但我对居士的确早有仰慕,惟愿能真人居士为师,于植艺一途上更进一步。”
蒲谷居士听这丫头情真意切,沉默片刻后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答上了,我便收你为徒。”
自己有错在先,辱没了蒲谷居士名号,他多年来又从未有过徒儿。
不愿收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他为了婉拒她才提了这么一问,哪怕问题再难,她也得试着答答看。
江哀生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悄悄吞了吞口水,坚定到:“您问。”
蒲谷居士爽朗笑了声:“女娃儿,我问你,人要吃饭,苗要浇什么?”
水…
江哀生愣愣地说不出话,蒲谷居士又很耐心地问了一遍:“苗要浇什么?”
浇水。
苗要浇水。
江哀生不答,反倒是伸手拥住了蒲谷居士的身子,哽咽到:“师傅,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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