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丨十三

“听说,你对全真人进驻挺感兴趣。”

秉烛皱着眉头,他完全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和男人相见,“你是怎么黑进我这里的?”

“果然是好奇心重的人,但若你不回应我的话题,之后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怎么相信你就是真的,而不是谁投影出来骗我话的?”

“看来你对了解这些信息所涉及的风险也略知一二,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两下子。”屏幕上的男人显然没把他的质问当回事,“我不打算费力气向你证明,你信不信都无所谓,我只是看你勤奋好学,才抽时间来讲故事的,既然戒心这么重,不听也无妨。毕竟无论我是不是会对你造成损害,一切都在你自己的相信与选择。”

算了,秉烛想起之前看到的大量谜团,与仇沇的妻子那双眼睛,只好暂且将怀疑抛在一边,“你说吧。”

“你究竟想查到些什么?”

“你是谁?我想知道关于全真人进驻,你之前提到过的吧。还有那个芯片,到底从何而来?他们把多少信息藏起来了?”

“我是谁不重要,你可以按照那个东西上面的商标喊我,啊,那东西你用过了吧。”

该不会被传输了信息吧。秉烛心里一惊,但传输对他肯定也意味着风险,万一他只是试试我,我说了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他想了想,打算先将此事糊弄过去。“LEN?我只想知道全真人进驻是什么。”

“这个,恕我不能回答,我自己也还没搞清楚哦。”男人几乎在调侃,或是自嘲:“全真人进驻与之后发生的事情,究竟是先后还是因果,事到如今谁又清楚呢。”

秉烛有些生气,男人却紧接着严肃起来,“不过,后一个问题倒是我的专门。全真人进驻时期同时推进的项目其实还有很多,政府美其名曰shore beacon,岸标,是每个人都要装进身体的航向指标,给出的功能也十分齐全,能更好地控制一切家庭AI,与其联动,并且实时监测登记了病弱的人的身体状况。强制安装。”

“不过,都是幌子。”隶臻虽自称说话从来是丝毫不客观,但大多数时候是对的。此刻他一边说,一边正低头制作新的Galatea,屏幕上只是他的投影。

“我不知道当时那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但他们没干成就下去了,所以也无从得知。”

shore beacon就是LEN称为感觉芯片东西的官方名称吗,秉烛默默记住这个名词,不过男人之后说的和他通过碎片信息的推理很接近:全真人进驻事件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之后,新一届政府上台,迅速清理了市面上的真人管家,暂时控制住了局势,也因此坐定了位置。

“之后这件事情里的所有连锁推进,连同事件一起被划为过期关键词,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新政府上台几乎停掉了上一任的一切推进计划,唯独这个保留了下来。”

“注射shore beacon?”

“没错。”

“直到现在新生儿也都安装了shore beacon。不过有多少人知道我就不清楚了。不要天真地以为城市以外的或者低档群众就没有,所有人都有。”

“你呢。”

隶臻笑起来,指指自己的后脑勺,投影也做出相同的姿势,在墙面上映出巨大的影子,“要试试看吗。”

“原本人的大脑,储存记忆,储存感觉,以及一切其他分工都是有微妙的不同位置的,并不像我们想象中如同系统脑那样集合线路。但shore beacon表面上说是灯塔岸标指示,实际上是窃贼。它集合了人脑各部分分工的成果,将我们所经历的各种体验性感觉、经历过的事情的记忆,以及录入过的画面和声音偷走,然后合成,这样一来,它成为了实体的走马灯储存器,能够真正有画面有声音有感觉地,将人经历的所有的外部刺激变成一部体感电影。虽然我确实没侵入过政府的体系,所以并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样利用这个的,但想象一下还是允许的嘛,政府能够拿到你的一生。你能想到什么?”

“交易。”这并不是秉烛听完后想到的,而是在与仇沇的妻子交谈之后。

“展开讲讲?”

“感觉贩卖。你就是干这行的吧,商业交易,又或者,难不成还真的是政府的执行犯?”

“直觉不错。岸标原本的职责是监视仪,感觉收束只是结果产物,却成了交易的起点。不用自己做就能够有毫无差别的体验,人的行为将不再受道德与信仰约束。作为商人,我想知道但并不知道政府用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只是用我自己的理解从中牟利罢了,资本从来没有对错与善恶,只有人类有。”

谈到这里,秉烛意识到自己已经信任了这个男人,尽管还不知道他是否会在此次谈话之后落井下石。

于是,他低声说出自己的疑虑,“既然一生都能够复制,那将这些装载到新的个体上,不就能……”

“野心很大啊,但很遗憾,它只是映像,无法承载灵魂。”

“所以实际上并不能做到让一个人复活。”

“……当然了,否则肯定不止现在这样。”

“那,能够互换吗。比如将我的感觉芯片和另一个人的互换,是不是我就能……”

“感觉芯片不是记忆,是记录。如果真的成立,那估计就是你脑海里无意间多了另一段主观镜头的电影。如果你们认识,你或许还能从中间看见你自己。但实际上哪有那么随意,那玩意儿从进入你的身体并成形的一刻起,就已经和你的脑子以及神经缠绕在一起,一旦取出,一定会死。”

通讯一时间安静下来,隶臻敏锐地捕捉到了,抬头看了眼屏幕,面色略微凝重。

“可实际读取的时候,不会有这种麻烦吗?”

“如果是一个记载了某人从出生致死几十年的、未经处理的岸标,常人用普通的仪器读取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数据量过于庞大,你也不能把你自己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画面像明确清晰的电影一样记录下来吧,但岸标可以,且有自己的编码和存储方式。”

“那有没有非常快定位到一处的方式呢。”

“有当然是有,想要截取其中某一片段,用特殊工具,专业工作人员的话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吧。”

那,仇沇的妻子是用了LEN不知道的方式,又或者仅仅是演技高超呢。

“不过,还有两种特殊情况,一是夭折的新生儿,二是刚安装岸标就死去的人。这两种也可以算是同种情况吧。”对面的男人露出释然的表情,“原来,是你杀了仇沇又用我给的钥匙读了他的感觉芯片啊,我还以为……”

剧烈的威胁感侵袭了秉烛,从后背升起凉意。

“你说谁?”

“嗯?还是说,你只是看到了别人读?毕竟你一副没看过的样子。”

“你刚才说了谁的?”

“别那么紧张嘛。”隶臻停下手中的活,去观察屏幕上对方的反应,别那么紧张,他对自己说。看来,至少那件事,或许并不是白发的影子做的。“我和仇沇认识。”

“……”

虽然因为男人对他疑惑的一一解释,秉烛产生了一定的信任与放松感,但如此笼统且与之前的提问衔接正常的对话,其中甚至还绕了远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男人获得这么多信息,除非就像男人所说,因为认识所以获得了与案件有关的很多信息,否则,仅凭听说,不至于一下子前进这么多。

但还是要更为谨慎才行。

秉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你先说。”

男人也从刚才的凝重神情中醒过来,“点头之交,他对死士文化很沉迷,正好我也略有了解,就聊过几句。重要的是,之前我们见面时,仇沇还没有安装岸标。所以如果在我们上次见面之后,他才被人安装,你又让某个对岸标有所了解的人读了仇沇的,在短时间内定位也并非不可能。”

这就是仇沇的妻子能快速定位的原因吗,但还是没有解释到靶心,关于她是否看到了凶手的脸却无动于衷。除非……

除非,就是凶手给仇沇安装了shore beacon,由于凶手从背后袭击,仇沇并没有看到凶手的脸,所以那感觉芯片只记载了仇沇俯面躺在那里死去的体验。

但头一批,也就是全真人进驻时期注射的那些人不可能全部死去,要么凶手出了岔子,或有所企图;要么,凶手离开又返回的目的就是完成工序?刚才LEN也说,强行取出岸标会导致死亡。

该不会真的是我的出手杀死了仇沇吧。

他掌心直冒汗,老旧屏幕的电流声与耳鸣混合,那放着LEN所称的“钥匙”的小袋子依旧静静躺在抽屉里,秉烛闭着眼都能描绘出它待在抽屉空间里的样子。这异常心虚的安静持续了有几秒?他很担心LEN因此有正当的理由对他落井下石,又想到男人本来说的就是“是你杀了仇沇吧”,结果反而因此放心了一些。

“该你说了,不要食言哦。”

“我确实让人读取了他的感觉芯片,我给了他妻子。不过,他并不是我杀的。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怀疑我?”秉烛笼统地说,并抛出问题转移信息重心,他隐瞒了自己看到的人影,以及内心对凶手的那些怀疑,好像只要藏起来就能让可能性的一种并不存在。

“哦,是吗。因为感觉芯片之所以成为交易品,是因为人在死亡一段时间后,芯片就会自动销毁溶解,要不然,当今最便捷的职业就会是殡仪业了。而你拿到了仇沇的芯片,意味着你可能在他死前就在现场。”男人心不在焉地说,又将话题引回来,“那他是怎么死的,你看见了吗,或者听他妻子说了?”

“不清楚,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脉搏和呼吸了,身上有外伤。之后怎么处理就交给他妻子了,我没有权力干涉。”

“的确。”隶臻已经完全停下了工作,盯着屏幕上少年的脸,他回应后,少年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他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不过,不管这紧张是针对谈话的哪个部分,都总会浮出水面,谎言与掩饰是环形的。

但他必须考虑,如果关于是否杀人的陈述不是谎言,那意味着凶手很可能依旧是他猜测中的影子——隶臻下意识地摸烟,却想起自己还在研究室中,只好作罢。不过,他已牢牢抓住这条线索,无论是给仇沇注射岸标的人,还是杀死他的人,都很可能与他一直在寻求的真相有关,纵使知道很大概率会像从前一样是徒劳无功,他也不能忽视任何机会,为了让那些人,让他们也亲自尝尝那种感觉。

地狱火焰同时在周围与体内灼烧的痛楚。

屏幕两端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们沿着不同的道路同时距真相仅一纸之隔,却都未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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