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丨十四

天空中光幕照明陷入“夜晚模式”,残缺而多余地闪烁着,似乎很快就会因故障而熄灭,有些地方比白天更明亮,也有地方比夜晚更黑暗,但确切的是街道上摆摊的小贩换了又换。出入了这么多次,秉烛已经知道其中鱼龙混杂,不少“小贩”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生意,而大部分根本只是投影。习惯性地绕了一周又回到街口,他扫了一眼黄昏时光顾过的那个摊子,也已经换了人。

是时候回去了。虽然不知道LEN是怎么黑进他的电脑,但实际任何一个环节都漏洞百出,秉烛自己也很清楚。因此他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好在摊位轮换对他这种不懂得隐藏的人也有好处,就是那些无所事事,或是根本没打算争取顾客的神秘卖主们不至于在他来回时记得他,但话又说回来,谁知道那些轮换的小贩究竟是真的换了人,还是隐藏起来,或只是换了装的同一人呢。

此行秉烛什么也没买,只是为了实际看看有没有类似于岸标读取器的东西在市面上流通,就像他当时在仇沇的妻子那里见到的一样,之后通过搜索,秉烛猜测那是之前十分流行的体感游戏机或者影片放映机改装出的产物,而仇沇的妻子并未遮遮掩掩,意味着现在这些娱乐器械依旧允许使用,只是市面上,该说是系统脑上,出现了更新,功能也更全面的东西,这些方面政府倒是没有强制干涉,利用市场淘汰即可成功扫除。

游戏机和放映机他倒是找到几个,对方还邀请他试试看,坐在闭塞、散发着灰尘与铁锈味的古董或者说破烂之中,秉烛想象将当时自己看到的画面,那挥砍下去的人影投射在屏幕上,连同自己惊讶、震撼与惊颤的“感觉”,这与现在的一些娱乐和艺术形式非常接近,所以从明面上也并不难找到类似的体验,只不过那些与实际体验还是相距甚远。正如旅行家所说,见过月亮的人与只通过光幕照明看到虚假月亮的人无法互相交流对月亮的感受 。

秉烛不知道感觉芯片能给出多么切实的体验,但既然是从他人身上剥离下来,却是不带着那人灵魂的机器记录,至少在反应方面也有所差异,比方说,两个不同的人看到同一幅作品不会有相同的体验,再比如,有共情能力之人看到同类死亡会陷入悲伤,而杀人魔在夺取他人生命时会感到欢欣。

此外,如果一个人阅读过了他人的感觉芯片,那这份体验在读取者的感觉芯片中会如何记录呢,会陷入叠加的谐波失真吗,还是仅仅复制这这样的体验?但就像之前想过的,面对同一种反应的不同状态不会令读取者产生矛盾吗。

体验与思考应当是不同的,比如某人想象自己与他人恋爱,这份想象不会记入感觉芯片,因为是非客观的映像,但感官是会影响思考的,是认知世界的方式。因此,如果多次复写同一人对一切事物的反应,给一个孩子或从未见过这些事物的人,再授予表达方式,我们是不是能够复制假的诗人或哲学家,就像教AI写故事给人看。

总之,对于感觉芯片秉烛思考了很多,却依旧没能完全接受。他决定回家去,无视穿梭于黑市另一侧的网络叫卖人,快步绕过运送识别。毕竟是黑市附近,许多设备不完善,甚至被改造过,这也是为什么网络叫卖人甚至在街上,漂浮在路人身边进行各式各样的记忆宣传,将商品或是服务通过双眼在人们心上狠狠烙印,从而让你为其消费——再次加固了烙印。随着远离黑市周边地区,网络叫卖人也渐渐变少,秉烛不由得回头,想要从远处欣赏黑市的全景,却意外发现了熟悉身影。

不远处的照明下,初梦与李光弋正朝着与秉烛相反的方向缓慢散步,两人虽然没有牵手或是挽着,但距离非常近,无疑是亲密且私人的时间。

加上马拉松那次,这是秉烛第三次遇见他们了,若是平时经常往返的家周围以及居民区的道路还好说,他们为什么会来黑市附近?

经过路灯正下方,秉烛注意到初梦的外套上挂着一个玩偶装饰,嫩黄色的,外形由于距离看不太清。一股愤怒与委屈冲上秉烛的头顶,他很清楚初梦不喜欢这些所谓“女性受众”的东西,之前也有同学送过她,但一次也没见她再拿出来。

然而李光弋却这样凌辱她。

他们指着黑市的招牌说笑,初梦好像有些害羞,动作拘谨放不开。两人随即绕过了网络叫卖人密集的街道,到黑市边缘僻静一些小巷,秉烛并不想看下去,却还是挪动脚步找到刚好能从缝隙间看到模糊人影的位置。坏掉的光幕闪烁昏暗,李光弋好像说了什么,随即他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之后,秉烛看到他耳语一阵,将手伸进了初梦的衣服,缓慢、悠然地,肆意搅动抚摸着,初梦微微后缩,时而低头错开相对的目光,却并未真正阻止。

秉烛感到一阵恶心,他快速地朝原先的方向离开,几乎是跑了起来。

这样就不可能没有分类了,当你将他定义为,没有分类,那么这个分类就成立了,总体上无非分可以定义,和没有定义,这便是悖论。

你之所以把世界当成是无边界的是因为你没能寻到他的边界,所谓的一只蚂蚁去爬撒哈拉,他认为这里无边无际,这就是世界,因为他有生之年都难以爬出这片沙漠,身处果壳,也自以为无限宇宙之王。

伦理,精神,记忆,欺骗,妥协,对抗,无力,察觉,发作。

由于隶臻自己戴在手腕上的系统脑是自己改装过的,所以除了出行路过的那些扫描仪中的必要记录,无从得知他具体的状态。际候不知第几遍看着唯一一条扫描呈示——从附近交通舱导出来的心理健康“焦虑”和推荐市民到某医院进行治疗的寥寥数语,停下了笔。

说实在的,她从未了解隶臻。对无从了解的人进行心理诊断,还要提供解决措施实属不易。对过去和记忆都一无所知,持有的线索只有失踪的白发少年模糊的影子,是否该先从找到他入手呢。际候也思考过隶臻是不愿寻找还是无法找到,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后者,因为隶臻不是做不到就停止的人,某些事情他从言语和情绪上很快反映出放弃,意识到徒劳,但行为从不会停止,直到有新的解决办法,或逆风前进至新的阶段,他都不会停止。

但显然,这些只是在工作中显示出的质素,一旦牵扯到本人埋藏心中的领域,涉及生命的原始动力或禁忌的记忆,人类将会一改进入与平时不同的行为模式,做出判断的依据也会有所不同,称之为原则。举例说明,人类创造出的审判词:□□,就牵扯到前面有关原则的辨证,而对于人类来说,究竟什么才是原则,是意识形态,生命与爱,亦或是无形加之自身的外来精神统治,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这些答案来自于天生、教育、生存环境、记忆与过去。际候认为最后一项尤为重要,在创造仿生合成人时,赋予灵魂的步骤是为其输入“伪令”,有了伪令,就给了仿生合成人目的、性格、行为习惯,最重要的是目的,将成为生命动力,令他们从此成为人类,而非单向指令结束后就陷入待机的机器。为了避免直接受到残缺造物人类的精神瘟疫传染,伪令由专门的集合式输出器生成,再输入给仿生人,早期则由计算机代为编码。

作为仿生人,际候并没有实际接触过伪令,她只从知识上了解伪令支撑仿生人的精神系统,正如人类也需要精神支柱。而人类的目的往往来自记忆与过去,过去的诗歌古籍中有个常用词汇“梦想”,际候觉得这个词很不实际,但用来描述原初目的却拥有恰到好处的朦胧感,且不具有对错属性。可惜,际候不了解隶臻的记忆与过去,也不了解他的目的,大概世界上没有人了解吧。

不对,与隶臻的过去有联系的人,好像还是存在的。

际候打开货品交易单,飞快地向上翻阅。交易单记录非常简略,只有寥寥数字,且用只有隶臻的人才知道的字母系统加密过。她翻过已经变为蓝色的交易已完成记录,和少数变为灰色的末次交易记录。直到不久前才处理完毕的王总也在上面,有权势的人惯性总是更大,NO.3已经为此事的善后抱怨了许久,即使为了善后将地点设置在了处于管制外的四区,似乎仍旧费了不少力气。

然而,一直翻到最早的、刚建立系统时的单子,依旧一无所获,顶多只有几条空白的记录,大概是隶臻自己做完后忘记填写的。

可是,假设自己并未在以前得知过,那么“存在与隶臻过去有联系的顾客”这一念想,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潜意识中的?

际候的目光从交易单上落下来,她又想起伪令的创造方式,她从全真人进驻前期那些疯狂的、异想天开般的论文中看到过一段文字,她记得很清楚,那篇论文的题目是《手动伪令失误研究——导致仿生人缺陷的因素统计》,而其中一条写道:“……笔者并不建议这么做,事实表明,如果是人类手动生成的伪令,伪令中将有几率会包含创造者的部分人类认知,从而导致伪令带有偏见,仿生人也因此会出现缺陷。举例说明,科学分析认为海水的味道是又咸又苦,而创造人出于某些原因认为海水有股甜味,在手动生成伪令时,又无意间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将这条伪令植入仿生人,这名仿生人有几率会认为海水带有甜味,并在接触有关海水的信息时唤起这份认知,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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