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该上路了。”
一双枯槁的手探进屋内,“吱呀”一声,老妪推开虚掩的房门,往日佝偻的身子,此刻硬挺得发直,身后几名丫鬟鱼贯而入,一名丫鬟双手微颤、指尖泛白,垂首将白绫、鸩酒轻搁在案上,便退回老妪身后垂首等候,“滴——”刻漏中的水滴刚砸进铜壶,泛起涟漪,一阵风从窗外钻入,风裹着刻漏滴落水声吹遍屋子。
“张妈妈,他竟这般急不可耐了?我那贴身丫鬟明露呢?”
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手执角梳,青丝如瀑,正坐于妆奁前。昏暗的房间里,烛火摇曳着,她的影子正投在老妪脚边的绣花鞋上。
张妈妈接过丫鬟手中递来的热茶,她浅啜一口,面露寒光,冷声道:“自是去她该去的地方。”
顾挽妆闻言,手中角梳不小心扯断一缕青丝,她轻叹一声:“也罢。”
“夫人,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要不让下人们好心帮帮您。”张妈妈对着丫鬟们打了手势,众丫鬟会意,朝着顾挽妆围了过来。
“就不劳烦张妈妈了,我自会走的,都让他们下去吧。”顾挽妆轻蔑地朝着镜中张妈妈的身影轻笑。
众丫鬟闻言并未退却,她们齐齐侧首望向张妈妈,等待她下令。
“怎么?这张家如今我连几个丫鬟都使唤不得了?”顾挽妆回首似笑非笑凝视着张妈妈的脸庞。
张妈妈见状连忙赔笑道:“哪里的话,二娘子的话还是得听的,只是家主吩咐过。”张妈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案上的白绫、鸩酒。
“行了,都退下吧,我会让他如愿的。”顾挽妆转回身,继续对着铜镜缓缓梳妆。
张妈妈朝着丫鬟们摆手,众丫鬟会意退出屋内,唯留张妈妈在一旁静立等候。
“怎么张妈妈还不退下?”顾挽妆停下手中动作,凝视着铜镜内张妈妈的身影。
张妈妈下意识攥了攥衣袖,迟疑了片刻后,便垂首道:“夫人,老奴这就退下。”言毕,张妈妈缓缓向后撤了两步,躬身欲退出门外,便被顾挽妆叫停。
“等等,案上的东西带回去吧!我不需要。”顾挽妆指了指案上的白绫、鸩酒说道。
张妈妈回首望向案上的白绫,指尖动了动,欲言又止:“这——”
顾挽妆再次缓缓执起木梳,悠然开口道:“一个时辰后你家主人会如愿的。退下吧。”
张妈妈上下打量了她的背影后,便唤来候在门外的丫鬟,上前将案上东西取走,再躬着身朝着门外走去。
待众人离去,顾挽妆侧身望向窗外,院外的灯笼烛火正摇曳。沈府家丁正在梧桐树下悬挂着红绸,家丁手中的红绸格外晃眼,她不免轻笑道:“说什么梧桐引凤,白衣承情,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骗局罢了。”
她望着镜中自己,不过二九年华,心中不禁唏嘘不已。她开始画眉,点檀口,画花钿,最后从妆匣最下面的夹层中,取出出嫁那年阿娘赠的梧桐金钗。
顾挽妆轻轻摩挲着金钗,她不由想起,出嫁离别时阿娘温声攥着她的手叮嘱:“囡囡,从此以后阿娘就无法护你周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阿娘,是挽妆不孝,这就来见你了。”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顾挽妆眼神决绝,举起手中的金钗,朝着自己胸口狠狠刺去。
一个时辰后,一名家丁匆匆跑到沈家宴客厅内,俯首在沈家家主耳边,压低声音急语道:“二娘子已经去了。”
沈瑾昭随即挥了挥手,屏退身旁的家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待丫鬟上前续满酒后,又端起酒杯起身,朝着宾客们朗声道:“各位,今日不醉不归!明日便是沈某大喜之日的喜宴,还望各位届时能来捧场。”
言毕,沈瑾昭当即呼唤一旁的歌姬接着奏乐起舞。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释然轻笑着,右手食指随着音律轻轻叩击案面。
顾挽妆猛地惊醒坐立起来,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依稀记得梦中的顾家被满门抄斩,自己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到爹爹和娘亲的头颅落地,自己无力地朝着监斩官吼叫着,那人似与自己关系匪浅,她正仔细回忆那人相貌,顿觉头疼欲裂。
“小姐,你醒了,是做噩梦了吗?奴婢怎么叫小姐,都叫不醒小姐,奴婢好生担心。”明露手拿帕子轻轻擦拭着顾挽妆额前的细汗。
顾挽妆望着眼前明露,她下意识着抱住她:“明儿,我们这是在哪里,顾家怎么样?。”
明露伸手抚摸顾挽妆的额前,疑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别吓明露,顾家不是好好的吗?奴婢让知画给小姐寻太医看看?”
“知画?太医?”顾挽妆只觉方才的梦,过于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她下意识用手掐了一下明露的肩膀。
“哎呦“一声,明露下意识挣脱开来,揉着肩膀,眼角泛着泪光:“姑娘从小都不喜欢看医,不想让知画叫太医也不能掐奴婢,可疼了。”
顾挽妆这才确信方才只是一场梦,但她胸前还隐隐作痛,她面色复杂询问道:“明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明露上前将床边青色纱帷拢起,笑着应答道:“小姐,你估摸着是睡糊涂了,现已是晨时一刻该起床用膳了,大夫人与小姐约定今日一起去临安寺祈福,小姐难道忘记了?”
顾挽妆这才记起明日便是自己及笄之礼,她连忙起身柔声道:“既如此,便洗漱吧。”
明露正欲开口,房门外便传来大夫人贴身丫鬟暮雪声音:“明露姑娘,二小姐醒来了么?大夫人那边催小姐一起用膳了。”
明露应声答道:“小姐,已经醒了,正准备梳洗。”
暮雪听罢柔声说道:“那我回去通禀大夫人了。”门外传来一阵稀碎的脚步声,暮雪离开房门口。
明露拍了拍双手,朝门外喊道:“来人,小姐准备洗漱。”
顾挽妆的闺房门应声打开,几名身着的淡青襦裙二等丫鬟,端着洗漱用品应声进入房内。
“小姐,该洗漱了,大夫人那边催小姐用膳了。”
明露搀着顾挽妆的手,将她引到梳妆台前,一名丫鬟将刻着青莲式样的瓷盆端到顾挽妆身前,顾挽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神情恍惚,抚摸自己脸颊,她下意识紧攥拳头,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梦中的惨案发生。
明露唤来丫鬟们,一同服侍着洗漱,顾挽妆在丫鬟服侍下穿上了明露精心挑选的粉色广绣襦裙,顾挽妆望着铜镜前的自己,她只觉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镜中的自己挽着一个高髻,金色的步摇点缀其中,眉眼如画,肤白如荧玉,鼻梁高挺。身着广绣襦裙,明粉色的宽大衣袖覆盖着上半身,袖子宽大飘逸,自然贴合手臂线条,粉色的裙摆下方,绣着几朵绿色的花卉图案。
明露望着梳洗完毕的小姐,痴痴地说道:“小姐长得真俊俏,不愧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顾挽妆眼瞧着身旁的明儿如此打趣自己,正欲开口,门外再次传来大夫人贴身丫鬟暮雪的声音。
“明露姑娘,二小姐梳洗好了吗,大夫人遣我催促小姐到淑芳院用早膳,怕耽搁误了祈福的吉时。”
明露见状连忙应答道:“小姐已梳洗完毕,暮雪姐姐先行禀报大夫人小姐随后就到。”
明露俯首在顾挽妆腰间挂上刻有“挽”字的白玉环佩:“小姐,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去用早膳了,大夫人该等急了。”
顾挽妆笑着点了一下明露的头,嗔怪道:“回头再找你算账,我们先去找母亲用膳。”
明露躬身应道:“是,这就引小姐去淑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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