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月朗星稀,城西石桥左边向东的李子树下,南州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他没有左顾右盼,只盯着一处静静的等着,完全不像十六七岁的男孩那样好奇心旺盛。
忽然,有一支剑直直从背后刺来,南州已经听见了动静,身体一个旋转,躲开的同时,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只见一个黑衣人蒙着面,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手中的剑折射出一点亮光。第一剑被南州躲开了,也并不急着使出第二剑,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紧接着跟南州打在了一起。
只三招,南州便觉得不对,对方并未出全力,仿佛只诱导着他出招一样,也并无杀意。识破了黑衣人的伎俩,南州便不按照他的招式走了,改变了策略,以躲为主,攻为辅,只等寻着一个机会脱身,陆成雪的嘱咐他还是记得的。
对方也意识到了南州改变了招式,似有退缩之意,便收敛了一些。
南州趁机给了对方胸口一脚,对方把剑横在自己的胸口,刚好挡住南州那一脚。
南州趁机逃跑。
对方终于扯下了蒙着脸的黑布:“别走啊。”
南州一听这似笑非笑的声音,便认出此人正是何正,他回头,走向何正,何正笑嘻嘻道:“小南州,剑使得不错啊。”话音刚落,便被南州一脚踹翻在地,因为不设防,更没想到南州会在双方已经摊牌的情况下出脚,便没来得及躲开。
何正龇牙咧嘴的表情,难得惹的南州嘴角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何正爬起来,随意拍了下身上的土:“小南州,你不厚道啊,怎么玩偷袭?”
“是你先偷袭我的。”南州一本正经道。
何正笑笑:“是是,兵不厌诈,怪我疏忽了。”
“说正事。”
何正一听,便伸出一只手来,打算去捏南州的脸:“小小年纪,怎么老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南州啪的一下,打开了何正手,又强调了一遍:“说正事。”
何正柔柔自己被打疼的手,道:“好,好,听你的。”何正不再一副嬉皮笑脸的姿态,左右看了眼,才压着声音,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南州。
南州得了消息,转身就走,只留下何正站在李子树下嘀咕:“这是被相府……”
南州走远了,并没有听清后半句,只是打心底更加不待见何正了。
陆成雪并没有睡,一直在等着南州回来。
南州一推开门,陆成雪立刻就站了起来,春雨睡熟了,并没有被开门关门的声音惊醒。
陆成雪先是瞧了一番南州,确定他并无大碍,才开口:“怎么说?”
南州一想起何正,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他一字不落的背下了何正的话:“阮小姐并无大碍,在凌海楼也并没有受欺负,江家公子使了大量银子,见了两面后也不了了之了。凌海楼似乎是得了消息,已经歇业,最迟后日,大理寺要封楼调查了。”南州背完,又道:“只说了这么多。”
陆成雪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只抓了两个地方来的知府,便要封楼?”
南州点点头:“那阮辞姐姐会有事吗?”
陆成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南州又道:“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要是我功夫在好些,那日肯定就将阮辞姐姐抢出来了。”
“这不怪你,你去睡吧,明日再想办法。”
南州走后,陆成雪躺在床上却迟迟不能入睡。
凌海楼在望安城经营也有些年头了,若说背后没有撑腰的,陆成雪不信。难道事情已经大到撑腰的人也要自保了吗?陆成雪又把认识的长辈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又想到了陆渊的话,知府如果跟凌海楼联系到一起的话,那必定是贪污受贿,有没有可能,凌海楼表面上是个青楼,其实是地方官员与望安官员勾结的桥梁?
想到这儿,陆成雪一下坐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阮辞就危险了。皇帝怎么会允许有这种地方存在,这无异于挑衅皇权的威严,凌海楼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即便是个妓子,她也变成了行贿的工具。
陆成雪彻底睡不着了,她起身去了隔壁。
房门猛的被推开,沈复回一个机灵的,坐了起来,难免牵扯到伤口,他下意识的捂着伤口喘了口气。
屋内没点蜡烛,漆黑一片,陆成雪就这么披头散发的走到沈复回的床前。
沈复回猛的以为遇见了女鬼,还是聊斋里头那种漂亮的女鬼。
他用另一只没捂住自己胸口的手,掐了大腿一下,方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陆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副打扮,夜半三更的出现在我的卧房,若叫人瞧见了,难免误会。”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起来,我有话跟你说。”陆成雪道。
“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是怕的,别到时候被你家管家乱棍打死,我哭都没地方哭。”沈复回语气有些抱怨,大半夜被吵醒吓一跳不说,还要承担随时丢命的风险。不过抱怨归抱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按照陆成雪的意思起来了,才站起来,又觉不好意思,陆成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只穿着亵衣,怎好意思大大咧咧的站在他面前,随即看向陆成雪,还好陆成雪背对着他,这才泰然自若的取了衣架上的衣服穿好。
陆成雪站在窗边,望着月光等沈复回。
沈复回收拾妥帖后,来到陆成雪跟前,月光撒在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竟出奇的好看,沈复回一时间看呆了,突然忘记了礼数。
陆成雪转了一下头,瞥了他一眼。
沈复回一下回了神,连陆姑娘三个字都来不及喊,连忙低下头,行了个礼,道:“请指教?”
陆成雪收回了眼神:“你精通律法,如果凌海楼作为地方官员与望安官员勾结的桥梁,那里头的人可还能活?”
“什么?”沈复回一时也没能接受这个假设,那凌海楼是何等的风光,沈复回一直以为那是个享乐的地方,完全没想到它居然挂羊头卖狗肉,做的居然是这种勾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猜的。”
比起陆成雪的淡定,沈复回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他比陆成雪年长,却没人家沉稳,难道这就是望安与乡下的差距?他渐渐收敛起情绪,开始给陆成雪分析:“如果你猜的是真的,那这确实能称得上难得一见的大案子,不过具体问题还得具体分析,这勾结的罪可大可小,如果只是联合起来贪污了些朝下发的赈灾款或者别的什么银两,那只有领头的人有可能判死刑,看金额大小,但若牵扯到叛国,那无一人能活。”
陆成雪听完后,又道:“若只是贪污受贿,金额巨大,领头的人被判了死刑,其他人怎么处置?”
“流放,男子充军,女子充军妓,基本不可能留在望安。”
陆成雪听完,便要走。
沈复回这边云里雾里,他现在犹如瓮中鳖,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他也无比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皇帝让他来当卧底,说好的,会有人跟他接头,可他这都混进相府几日了,每个人对他笑的人,他都觉得对方是来接头的,可偏偏都不是,他也急啊。他叫住陆成雪:“姑娘先别走啊,姑娘是如何做出这番猜测的?”
陆成雪停住了准备拉门的手,转身问:“如果真到了流放这一步,凭靖远王的权利,能让阮辞不充军妓吗?”陆成雪做了最坏的打算,陆渊虽然答应会带出阮辞,可陆成雪终究是不放心,多一个人帮忙,多一份保障。
沈复回道:“我不知,但我会尽量请王爷开恩。”
“哦?你为何如此帮我?”陆成雪向沈复回走了两步,眼神似乎是要将沈复回看穿,看穿他心里的阴谋诡计。
沈复回一时愣在原地:不是你说的,救不出阮辞,我也别活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疑惑,一个不善。
最终还是沈复回开口了:“我来望安,一心想金榜题名,报效国家,看不过不公之事也是人之常情,那日出手,没想到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如今生死边缘走一遭,才觉生命可贵,自己也做不了那大圣人,我只希望能尽快了却此事,好回乡守孝。”沈复回前两句确实发自肺腑,否则不可能不顾母亲的反对,非要来望安,后面几句就是随意发挥了,不知陆成雪信与不信。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可能是我太过狂妄自大,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陆成雪嗤笑一声,这白面书生,先是救了靖远王,又出手阻止她救阮辞,是个多管闲事的主,如今受了点教训,就马上推翻自己的所作所为,陆成雪不自觉的心里生出一点失望,察觉到这点失望,陆成雪轻轻皱起眉头,似是对自己产生这种情绪的不满:“你自诩读了许多圣贤书,也不过如此。”
面对嘲讽,沈复回不自觉的红了耳朵,他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事情了结后,还请姑娘别忘了之前说过的话。”
陆成雪这些天的心思全在救阮辞上,自然记得她答应要亲自送沈复回出城的话,又起了轻蔑之心,但面上不显:“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复回耳朵的红逐渐蔓延至脸颊,还好房间没有点蜡烛,不至于被陆成雪瞧了去。他想起刚才没问完的话,接着道:“陆姑娘可否把猜测的缘由告知与我,我也好帮姑娘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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