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礼崩乐坏就礼崩乐坏呗

秋高气爽,金风送凉。

这是楚衍风到乌岐的第四年。

楚衍风一翻身,从宫墙上翻下,轻盈如燕。

好在儿时练功多少有些底子,不然这身功夫再练起来必然极为麻烦。

乌岐王宫向来守备森严,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多。

他本以为眼前会如地图标注的一样,是一片密林,谁知,确有一片迷雾笼罩,浓密得像滚滚白烟,分外诡谲,这本不是该出雾的时候。可他没有别的办法,此刻王宫内怕是已经发现他消失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离开,否则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出王宫了。

他抬脚,正欲踏入迷雾。

“卿卿。”

邬丹?!

楚衍风立即转身,一脸防备。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楚衍风毫无察觉,邬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宫墙外。

他仍是挂着一脸温和的笑,却眸色暗沉,不见任何笑意。

空气都要凝固。

“卿卿,要下雨了,不回宫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邬丹轻笑:“乌岐曾有一位先祖,入赘去了大启皇室,大启的聘礼里,有一味阵丹,就被用于守卫王宫。若非古神后裔的大启皇室,就只有破坏阵丹才能破解此阵。卿卿,若你能从这阵中走出来,孤便放你离开。”

楚衍风了解邬丹,他既然敢这么说,就是笃定了楚衍风不可能走出这个迷雾阵。

在邬丹面前,他似乎是一本摊开的书,毫无秘密,也毫无底牌。

楚衍风不加言语,转身,踏入浓雾之中。

“王上。”

宣甫跪在邬丹脚边。

邬丹冷冷开口:“今日宫中防卫,孤记得,皆由秦小将军布置。”

“回禀王上,确是秦小将军。”

邬丹睨了他一眼,抬足:“走吧,去等着他。”

从午后,到黄昏。

暮色渐浓寒意生。

“王上,楚公子怕是……夜寒露重,还是……”

草丛被拨开,窸窸窣窣的,伴着沉重的脚步声。迷雾之中,黑色的人影渐渐显形。

楚衍风一声不吭,左手捂着折断的右臂,弓着背,一步一个血脚印。他抬眼,凝视着邬丹。

邬丹与他对视,笑道:“卿卿怎得如此狼狈,可要孤请医师来诊治一番,再离去啊。”

楚衍风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叫他的话全落空。一瘸一拐地,向深林走去。

邬丹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笑意散去。

宣甫跪在他身旁,奉上了一张弓。

邬丹拉开弓弦,翎箭上弓,随着弓箭一寸寸地向上抬起,箭矢也对准了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箭矢无声地停留几秒,只要邬丹一松手,楚衍风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邬丹突然发笑。

弓箭又一寸寸抬高,终于停在了合适的位置。

指尖一松。

禽类的惊叫划破天际。

他射落一只南飞的大雁。

————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铁甲卫兵列阵其间,燕红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流淌,滴答,滴答,洇湿了地面。

邬丹斜靠在王座之上,向下看去,不巧刚好撞上楚衍风的目光,凛冽而充满杀气。

楚衍风手腕一番,抖落尘烬剑刃上的血渍。

他讨厌邬丹,分明大势已去,他却依旧高坐庙堂,甚至还笑得出来。

楚衍风不愿承认自己满腹的心慌。他提着尘烬一步一步迈上高台,立在了邬丹身前。

“王上,没有话要说吗?”

邬丹凝眸,笑意盈盈。

楚衍风咬牙切齿:“我可不记得在废了王上经脉的同时,还毒哑了您的嗓子啊。”说罢,他将尘烬狠狠捅进了邬丹的胸口。

邬丹隔着楚衍风的手握住了尘烬的剑柄,顺势凑到了楚衍风身前,贴在他耳边喃喃说了句话。

楚衍风猛的后退,一把将尘烬拔出。顿时鲜血喷涌。

邬丹吐出一口血,被鲜血彻底染红的唇角含着笑,倒下了王座。

这个贯穿楚衍风一生,注定史书留名的君王,如此轻描淡写地死在了剑下,甚至没有一丝挣扎。

强烈的荒谬与错乱如风,肆意席卷了楚衍风的脑海,他应当要发疯似的大笑,却动弹不得,他想要报复性得哭喊,喉咙却干得说不出一个字。

“哐”的一声,尘烬被丢在地上。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它微微的颤抖着。他缓缓将手捏成拳头,攥紧,踩着邬丹的尸体,坐在了乌岐的王座之上。

楚衍风垂眸:“宣甫。”

宣甫俯身拱手:“王上。”

“去办吧。”

——

水牢。

秦麓身着囚服,铐着枷锁,蓬头垢面,污水垂着他的发丝滴落在地上。

他听见脚步声近了,最后停在他的牢房前,接着是咔哒的开锁声。直到那人站在他跟前,他才抬头看向这意料之中的人。

“宣甫。”他冷笑一声,“你背叛了王上,你怎么有脸来见我?”

宣甫听出了他的怒意。

“邬丹根本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关心什么朝堂,也不在意乌岐,他只在乎他自己。”

宣甫蹲下来,和秦麓平视。

“所以你就背叛了乌岐,投靠楚衍风?楚衍风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视《兵礼》如粪土,结军誓于三时,却在二时突袭,枉顾多少军士的姓名!为了夺下镰城,他不惜利用难民,将疫病传入军营,连累多少人无辜丧命!你拿他当主子,你又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若非楚衍风冷酷残暴,废弃礼法,视人命如草芥,若非宣甫叛国,楚衍风又怎么可能拿下乌岐!

“秦小将军,真是好生天真。”

幽幽的声音从通道另一头传来,随着脚步声逼近。

“老古板们一口一个王上千岁,可还记得上面还有个万岁的陛下?南洲的皇帝到底是姓风,还是姓邬啊?礼法?他们在意什么礼法!”楚衍风厉声道。

“楚衍风!你藐视君上,残害忠良,必将于史书遗臭万年!直娘贼有狗屁资格谈礼法!”秦麓高呼。

“史官怎么写,后人又如何评说,孤从不关心。孤要的,从来都是最真切的掌握和高枕无忧。秦将军,好自为之吧。”楚衍风转身,对宣甫道:“孤的耐心有限,该怎么做,不必孤教你。”

烛光幽暗,楚衍风远离的背影拉得细细长长,在暗巷中笼下阴影。

——

书房里的布局这么多年倒是不曾变过。

楚衍风靠在软榻上,依着软枕,听部下的汇报。

“秦府上下一百三十四人,除秦小将军外,全部抄斩。先王的血亲与后妃子嗣也都自愿为先王陪葬。以及,秦小将军,于今日子时自缢”

楚衍风提溜起一小串葡萄,斯条慢理得吃着,半晌道:“做得不错,风旸。现在,去把宣丞相请进来吧。”

“遵命。”风旸恭敬向楚衍风行礼,待他招手示意后退下,直至门口,对着低垂着头的宣甫冷声道:“王上召见你。”

宣甫俯首跪下:“见过王上。”

楚衍风百无聊赖,将一颗葡萄丢进口中,懒洋洋的:“丞相何故行此大礼啊?”

宣甫不言,恶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楚衍风从榻上走下,将人扶起,敷衍地替他掸掸灰:“丞相何必介怀呢,秦老将军害死孤的父王与母后,本就是抄家的重罪,何况秦小将军先前的军令状也算不得圆满啊!不过,也是秦小将军的错,不懂你的良苦用心啊!”

他突然凑近:“辛辛苦苦保下的人,最后选择了自缢,确实是不知好歹了些。不过丞相大可不必介怀,毕竟宣家上上下下,以后都仰仗着丞相呢。”

楚衍风开怀大笑着离开。

——

宫中发生了大事。

新的王上即位后,不仅杀了先王所有血亲,连未出生的孩童都没放过。当年打下堇楚的秦老将军更是满门被抄斩,朝堂更是被杀空了将近一半。那位新王似乎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往,入宫后将当年在宫中侍奉他的人也杀了一批。

这对灵香来说是个好机会。

左右她也没有亲人,与其一辈子当个低贱的奴婢,不妨博个机会。

“奴婢伺候王上沐浴。”

楚衍风垂眸睨了她一眼:“下去,候着。”

“诺。”

灵香退后几步,跪下候着。她今日特意抹了自制的香膏,那香膏用的花是她从宫中一个无人宫殿里偷偷摘来的,馨香异常,沁人心脾,甚至有轻微的致幻效果。

白玉的地砖微凉,汤池内蒸起袅袅雾气,朦胧了视野,空气潮湿,引得皮肤微醺。

水声荡漾。

她大着胆子靠近了些,缓缓抬起头。

新王并不十分魁梧,反而纤细颀长,身段风流。他的皮肤瓷白,湿发沿着漂亮的背脊肌肉向下蔓延到腰身。水珠从他身上滴落,搅起躁动的波纹,上下翻滚。

滴答,滴答。

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他揽着自己的青发,从侧边拨开,露出后腰上的纹印。那是个丹红色的印记,似乎是个什么字符,张牙舞爪地舒展在他后腰中间,不安分的一竖甚至向下暧昧地探向隐隐在水中的臀瓣之间。

凭借她在宫中做事的这两年,她发誓她在哪见过……

楚衍风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倏然回头,正巧撞到她惊慌失措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名唤灵香。”

她不知道这是成功亦或是失败,更不敢轻举妄动,一百万种想法在几乎一瞬间钻在她脑海里扭曲翻滚,相互阻遏,她只能跪下,磕头认罪。

“巧啊,太巧了。”

楚衍风喃喃自语。

成功了?

她不可置信地要抬头,下一刻却如坠冰窟。

楚衍风轻飘飘地撂了句“堵了嘴,拖下去砍了。”

……

梧桐宫。

楚衍风已经三年不曾来过了。要不要一个冒昧的丫鬟被查到私自偷窃宫中的花制作香膏,引发了小事故,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想回来这里。怪就怪在,那香味熟悉极了。

这个他曾经住过的地方,也并不曾荒废,只像是暂停了时间,永久地兀自矗立,直到它的主人再次回到这里。

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进到他曾经住的屋子,推开窗。

“吱呀——”

满目花海。

一株花苗只生两朵花,两朵花只开一朵,楚人赞赏它们的神圣,将之用于最高等级的祭祀。称能够盛开的那一朵为“无常”,而永不开放的那一朵叫“不见”。

不见天来不见日,不见星来不见月,见我引仙香三行,借我一目不无常。

在楚巫的遥远传说中,它是象征无常命运的玄鸾不曾睁开的一只眼。

皎洁的银辉洒下,“不见”与“无常”相互依偎,彼此倾诉,仿佛唱响了一支来自远古的傩歌。

求神明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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