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道正黑脸泛红，好似很尴尬。

他咬咬牙，一扬手，卷轴上的字一个个飞出来。

“大帝指令，命我宣读时，大声些！”卓道正重重咳了下，清理嗓子。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用上神力，一开口，声若雷鸣，震得奈何桥颤抖。

“忘川某某摆渡人！你把老子的捆神索都绷断咯，太有出息了！”

萧路呆呆的，这是要干嘛？骂街？

“你这么出息，功德也积满了。老子问你，不转世你在磨蹭啥子？！！！”

“还不乖乖滚来宝殿，老子给你转世！”

卓道正脸红脖子粗地念完，一招手，唤回飞舞在半空中的字，卷轴自动束好。

他道貌岸然地朝天一拱手，宣布：“大帝指令宣读完毕。”

萧路不发一言，掉头瞬移去了卓道正的……卧室。

身后一堆惊诧到了极点的议论：

“萧首座功德满了？能转世了？太牛了！”

“他要走了，以后谁给我们做主？”

“大帝为什么自称老子？”

“嘻……难道萧首座是他的亲儿子？”

“你要有个亲儿子你让他来做摆渡人啊？！”

“说得也是……”

……

“你功德积满，可以转世了？”

萧路刚显形，夏泽的问题劈头甩过来。

萧路脸上慢慢浮现一个开心的笑容。

“我知道你很开心，能理解……”夏泽低下头。

“你能下床了？”萧路走近他，俯下头。他当然开心了，夏泽恢复得好快。“不会头晕吗？你还没有吃东西……不过你现在不能吃油腻的食物，我买一些肉粥来给你吃，好不好？”

夏泽身上总有种清爽的气味，带着一丝丝的甜。

萧路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不动声色地闻他的气味。他到现在才明白，他有多喜欢这种味道、有多想念。

夏泽依然苍白着的脸上飞起浅浅的红晕：“你、你站远些。”

萧路的长发快垂到夏泽的肩膀上。

“嗯？”萧路不动，抓紧机会，吸吸鼻尖。

“我头晕。”夏泽总不能告诉萧路，站远些，离他太近……夏泽会融化掉。

真奇怪，冰山一样的萧路，让人感觉会融化。

夏泽说他身体不舒服，萧路没办法装傻，不甘心地退了一步。

“不过我一点都不饿，你还是那么厉害，我感觉自己好了的。”夏泽说完，抡了几下胳膊。

“有点渴是真的。”

生龙活虎的，萧路心里高兴，脸上还是摆出担忧：“那先喝点东西。”

掏出手机，下单，买来一大盅红枣银耳羹，还有杯樱桃汁。

餐食秒送达，萧路打开，只取出羹汤，拿了汤匙，递到夏泽手里。

“还以为是樱桃汁。”夏泽苦着脸，“这哪里是饮料，分明是盒菜。”

“补血的，来，喝了它。”

夏泽乖乖拿起勺，左一勺右一勺，像做任务，例行公事地把羹汤灌进肚子。

“唔，不错。”萧路这才拿出餐盒里的杯装樱桃汁，插上吸管，递给夏泽。

“哦！很坏！”夏泽接过去，“你要不要喝？”

萧路笑着摇头，认真观看夏泽喝果汁，空气中漂浮着樱桃的清香。

“夏泽啊……”萧路好脾气地叫他，语气罕见地软。

“嗯？”夏泽听到他的声音就开心，不由自主弯了眉眼，口中含住的一口果汁，比不过心甜。

“谁让你答应离开我的？”萧路依然好言好语。

“噗……咳！”好在夏泽及时用手捂住嘴……

萧路贴心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夏泽腾出一只手，一把抓过去，又咳了几声。

“你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萧路语气有如春风化雨。

夏泽用餐巾纸捂住嘴，一个劲摇头。

“唔……”萧路盯着他双眼，“那么下一个问题。”

夏泽赶紧点头。

“谁把你带进酆都的？”

“咳……咳咳！”

“你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夏泽只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紫眼睛，继续摇头。

“我猜猜吧，猜中了，就不算是你说出来的。”

夏泽还是摇头，不想玩，一点都不好玩。

“癸亥-90吧？”萧路挑挑眉。

夏泽毫无办法，谁让他在酆都只认识一两个人……萧路还不知道他也认识卓道正，要猜只能猜到癸亥-90身上。

“看来猜对了。他能力很差，大部分功德都被他吃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带进酆都，不是他能做到的。所以他跑去请迟年把你带进来，是这样吧？”

夏泽紧张地看着他，当时的确是迟年踹开六殿大门，将夏泽领了进去，没必要否认，于是他点点头。

张旭伦是秦越殿上的鬼差，他为什么不直接请秦越帮忙，而是跑去第九殿，找了迟年呢？

“说起来，你跟癸亥-90有点渊源的。”萧路告诉夏泽。

夏泽：“？”

“他在前世，名叫张旭伦。”

“啊？？？”夏泽当然记得张旭伦，更加记得那天萧路在教室里给他找的麻烦……后来经常想起那天的萧路，就还……挺喜欢的。

“为什么说起他，你有点害羞？”萧路敏锐发问。

“别胡说……他是张旭伦？相貌完全不一样，性格上……似乎还有一点点相似。”

“一个人的不同阶段。”萧路言简意赅。

就像萧路与陆寻一样，看似相貌性格差别很大，其实是一个人。

夏泽忽然想起刚才的问题，被萧路打岔，一时忘记了的问题。

“萧路，你也要转世了。”夏泽轻轻说。

“我可以转世了，不是要。”萧路笑笑的。

“要转世了？！对啊，该转就转！”迟年的大嗓门，人还没进屋，声音先进。

“转世好，最好的事情就是转世！”卓道正乐呵呵地附和。

两人走到卧室内，见萧路与夏泽守着张小桌子，顶头而坐，身体都往前倾，两颗脑袋几乎贴在一起。

“来得不太是时候嘛。”迟年大大咧咧，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俩，“感情真不错！”他评点。

卓道正异常尴尬，他本以为夏泽还在睡觉，补充元气。

他看见萧路或者夏泽中的任意一个，都会内疚，更何况二人同时出现。

“既然知道不错，”萧路慢悠悠地说，“怎么不多给我们点时间？”

“你还嫌摆渡人当得不够？大帝亲口说了，要你去宝殿转世啊！”迟年兴奋得直搓手，“什么概念！兄弟你有好事临头，百分百好事！”

卓道正心虚地看了眼夏泽。他逼走夏泽那晚，曾说过，大帝有意让萧路重回阎王之位。

目前看来，他的推断正确。可他真的没脸见夏泽。

他把吸血鬼撵走，结果吸血鬼跑回来，舍命救了萧路。

夏泽倒是毫无异样，他甚至向卓道正友好地笑。

卓道正更自责，黑脸转红。

萧路的冰眸来回在两位王的脸上扫了扫：“怎么，你们这么盼着我走？”

“不是走，是回！”迟年笑得合不拢嘴。

“回来后，我又不认得你。”萧路一本正经。

夏泽一颤，一只手放到桌下，攥成拳头。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说，兄弟，咱俩永远会是好兄弟。不信你回来试试，我不会放过你的。”迟年边说边笑。

萧路点头：“我信。”

“转吧，萧路，你为今天，努力很久了。”卓道正看着鞋尖。

“我刚发现，你们特意去换了衣服吗？”萧路饶有兴致地看着身穿崭新官服，从头到脚一尘不染的两位王。

两人一起点头。

“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迟年一直在笑，“夏泽安全，你也能上岸了。”

“夏泽，你怎么说？”萧路冷不丁凑近询问，差点儿贴脸。

夏泽强忍悲痛，展示出他眼下能演出来的最灿烂笑容：“我为你开心，萧路。”

萧路不语，只深深望着他。

夏泽勉强笑了几秒，笑容逐渐变得真实。

他大胆伸出手，替萧路将鬓角的一缕长发拢到耳后：“去转世吧。”

“当一位最好的王。”

“维护一个最好的人间。”

“过最配得上你的生活。“

“萧路……去爱一个真正值得的人。”

说到此，眼泪终于落下。泪珠晶莹剔透，映出夏泽最真诚的笑容。

笑容如清风中的艳阳。

萧路的喉结上下滚动两次，眼尾慢慢泛红。他强行移开黏在夏泽双眸上的视线，略略垂头，静待突如其来的泪水自行退去。

迟年刚才还笑得开心得不得了，夏泽的几句话说完，他早就笑不出来，满脸苦涩。

他为难地看看萧路、夏泽，又看看卓道正：“这怎么办？”

卓道正难受得想撞墙。

“要不你立个字据，萧路。”卓王伤心之中，想出奇葩招数，“你你你转世回来，还是喜欢夏泽。我们帮你作证，你写个条子！你写了条子，就不能喜欢别人，只能喜欢夏泽！”

屋子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像是集体关爱智障。

萧路站起身。

“既然你们众口一词，”他淡淡说道，“我就听从你们的意见吧。”

卓道正和迟年脸上神情复杂：高兴、轻松、不舍、难过、纠结……

夏泽心脏紧了又紧，他也站起身，笑容不减：“祝福你，萧路。”

再见……最爱的人。

萧路垂眸，对着夏泽，也笑：“好啊，谢了。”

这就是永别吗？夏泽的笑容慢慢消失，此时的感觉好不真实，比梦境还飘渺。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够了吗？

就能抵得上长久以来的爱恋了吗？

不然呢？

……

真正的离别，总是猝不及防。

来不及说再见。

曾牵过的手，他不知那是最后一次。

就像他与陆寻，毫无征兆，天人永别。

他与萧路，还能好好道别，已是格外走运了。

萧路拿出手机，点开操作页面。

“大帝让你去宝殿转世，说得很清楚欸，不要手机操作啊！”卓道正叫道。

迟年倒是无所谓：“不要喊不要喊，一样的嘛，他点完之后，魂魄过去也可以。”

夏泽拼命命令自己，不要伸手，不要抓住萧路，不要……别不让他走。

让他走！

萧路手指马上就要按下去，大家紧张地看着他。

他倒是颇有风度，心平气和地点点头：“一会儿见。”

他轻点了下屏幕。

夏泽心碎一地，捂住胸口，慢慢坐回椅子上。

卓道正与迟年张大嘴巴，死死盯着萧路。

一分钟过去了。

……

五分钟过去了。

……

二十分钟过去了。

迟年抬起胳膊肘，杵杵卓道正：“他还站在那儿，石化了？”

卓道正也疑惑，伸头仔细看看：“我不知道啊，他一直闭着眼睛。”

“你不是管生死簿吗？魂走没走看不出来？！”

“你也知道我管的是张表格啊！你还专门虐待恶鬼呢，你怎么看不出来？”

“你这么说话就很没劲，他妈的老卓，萧路刚走，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你以为我不想！”卓道正吼道。

“诶诶诶！”迟年猛指萧路，“有动静！”

萧路缓缓睁开双眼，冰层覆盖的眸子下，一道金光“唰”地一闪而过。

“嘶！”卓道正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迟年呆傻状：“这算哪一出？他转完了？”

萧路迈开两条长腿，三两步便走到卓道正面前，安安静静，只盯着卓道正看。

卓道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迟疑道：“你别站这么近吧……”

萧路突然朝他深深一揖，腰弯成标准的90度，长发几乎触及地面。

“干什么！”卓道正愕然。

萧路直起腰，双手手腕已然裂开：“我感谢你，当年给陆寻通风报信，让他有机会，提前安排好夏泽。”

“而你因为泄密，被罚双手戴枷，戴了足足五十年。”

卓道正目瞪口呆，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迟年目瞪口呆，嘴里也能塞进一个鸡蛋。

萧路举起流血的手：“这也是为什么我今世一旦靠近你，手腕便会血流不止。”

“这是对我的惩罚，因我让我的兄弟，为我负罪。”

“我感激你，兄弟。”

迟年指着萧路：“你你你……”

卓道正惊得发出气若游丝般的声音：“他他他……”

萧路转向迟年：“你我以前形同路人，但也绝无半点过节。今世能与你修成兄弟，我很开心。”

迟年感动得一塌糊涂，扑上去一个熊抱：“好兄弟！”

顺手一指他的手腕：“疗！”

卓道正终于发出哀嚎：“这小子没转世啊啊啊啊！！！”

“什么玩意儿？”迟年扭头，疑惑问道。

萧路转回卓道正，露出一个奇特笑容。

“什么！”卓道正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