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皇上身边的吕公公亲自来传旨,祁王府堂前乌泱泱跪了一片,柳青山心下雀跃,急匆匆赶了过来,在吕公公一脸慈爱的瞩目中往楚萧身边一跪,静听宣旨。

黄帛一展,吕公公响亮的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柳氏长女青山,盖倾城之貌以成绝代,藏五车之学幸脱尘俗,朕私以刚愎之好,铸姻亲浊染白玉,造因果谪贬天仙,错呈盲子,一误再误,为之过也。”

“今朝悔悟,痛心疾首之至。惟愿赎其不展愁眉之错,释鹤归林,以此,特准祁王夫妇和离,赐柳氏女骏马5匹,美玉十件,锦缎三百,黄金千两。”

“皇六子祁王楚萧,尘烟障目,玉石不分,着禁府一月,遣医用药,盼平复如旧,钦此。”

……

宣读完圣旨,祁王府堂前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柳青山愣住,吕公公见此情形,笑眯眯提醒了她一句。

“王妃,您接旨啊。”

柳青山赶忙领旨谢恩,把人送到门前,清水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吕公公塞了包银子,眼见着吕公公笑出的褶子更深。

直到吕公公走远,柳青山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怎么觉得,这皇帝也有点癫癫的,哪有人圣旨这么宣的,通篇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她好,祁王瞎!

不偏袒自己儿子也就算了,还昭告天下说他不配。要不是皇帝把原主嫁给了楚萧,她都怀疑他自己对原主有点意思。

不过这皇帝也太精分了,明明一个多月前还对着她全家喊打喊杀,这会儿又来恩宠深重这一套。

原主好歹也算皇亲,即便真害了秦王妃,要么是软禁,要么是直接杀了,可他偏偏下令用刑,还连坐了柳家,以致审官诚惶诚恐把原主折腾死了。

噫,这种人好可怕。

柳青山恶心地摇了摇头,一转身对上脸色不太好的楚萧,立马心情又舒畅起来,她扬起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幸灾乐祸道。

“殿下,看开点,而今如您所愿,也算皆大欢喜了,咱们早点把和离书拟出来,官印一过,我明儿就回柳府去了,您也眼不见为净不是。”

楚萧冷冷看过来,不知怎么的突然问:“你还记得去年中秋,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柳青山以为他记着以前的仇,赶忙道:“啧,殿下,咱们这都好声好气和离了,还总惦记着以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干嘛。”

她胆子颇大地拍了拍楚萧的臂膀:“咱俩啊,展望未来,只谈以后,不记从前哈。”

楚萧没理她,又自顾道:“那你服输?”

“服服服,我服输,成了吧!”

柳青山心情大好,压根没费神去想他跟原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嘴上大大方方服软,结果一抬眼,楚萧的脸都黑了。

柳青山心道他这人真难伺候,赢了还不得劲,还非要成就感到位,于是默默叹了口气,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一礼,收敛了戏谑。

“殿下明鉴,妾身当真服输,今后一别两宽,还望我与殿下,各自珍重。”

再抬头时,楚萧脸上无端的怒意果然散了下去,他静静看着柳青山,没再开口,但眸色依旧深重。

柳青山看他这架势就觉得烦,这些王公贵族,动不动就摆谱,怕他耽误事儿,也没想指望他什么,干脆利落转身,边道:“算了,殿下琼枝玉叶,和离书还是我来写吧,咱们赶紧把事儿给办了!”

她加急赶制了一篇出来,按了个手印,又盖了自己的印信,兴冲冲拿给了楚萧。

短短一篇和离书,楚萧看了良久,而后他冷笑一声:“离心离德,方枘圆凿?”

柳青山:“对对对!”

萧术:“咫尺天涯,情同纸薄?”

柳青山:“对呀对呀,不是吗?”

楚萧又看向了她,他的眼神太凉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柳青山突然有种被看穿的仓皇,莫名其妙心虚了起来。

刚心虚又觉得不对,原主明明是被辜负的那一个,她怎么能心虚!

于是她也把目色放凉,坦坦荡荡回望楚萧。果然只争锋片刻楚萧就败下阵来,转开视线,拿起了自己的私印,只一顿,就重重按在了和离书上。

和离书一成,柳青山马不停蹄去官府备了案,嫁妆清点得早,这会儿已经打包好了,柳府派了人来接,柳青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京!她要离京!

去他娘的高低贵贱!去他爹的封建皇权!

她要天高皇帝远!她要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柳青山在柳父柳母抱着她哭时自顾自傻呵呵乐,柳青云突然想起点什么,抬头抹了把泪:“对了,女儿啊,皇上今儿说中秋宫宴,让你随我同去。”

笑容在柳青山脸上定格,僵硬,骤然消失。

“啧”,柳父红肿着眼泡,不理解地皱了下眉:“这才七月初,皇上怎么就把中秋的事儿给安排好了?”

柳青山还是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啊?啥?!”

柳青云:“宫宴,中秋宫宴!皇上让你同爹一起赴宴。”

柳青山愣了片刻,突然嘴巴一瘪,受到迟来的打击,成功和她爹娘抱头痛哭起来!

柳夫人跟着擦泪,心疼地顺着她的背:“没事的,我的儿,和离不是你的错,爹娘养你一辈子!”

柳大人看她哭得伤心,刚收住的泪又狠狠往下掉:“是爹的错,爹就不该让你嫁过去!”

离京计划泡汤,柳青山嚎得万分真心:“嘤嘤嘤爹啊……呜呜呜娘啊……啊啊啊苍天呐!……”

*

回府第二天李福民杀上了门。

柳青山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来人,这个李福民和原主记忆里没大差……年余未见他除了高些,依旧还像个白汤圆,圆圆润润虎头虎脑,模样倒是破天荒地生得不错。

这汤圆算是原主发小,他爹李子瑜和柳青云曾经一齐在陇西任过职,又差不多时候接连回了京,交情甚笃,李福民小原主两岁,顺理成章成了她的跟屁虫。

照理来说他应该也认识秦王楚旭,不过楚旭走的时候他才六岁,估计记不清,就连这会儿他也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娃娃。

他找过来没啥正事儿,是来求柳青山搬回柳府旧宅陪他玩儿的。

这里必须要提一下原主的爹柳青云。

柳青云在朝的名声其实不好,他原本一个京都小透明,自原主嫁给祁王楚萧起,短短年余自从六品下户部员外郎一路升为了正三品户部尚书,妥妥关系户,不知多少人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可架不住柳青云运气实在好,头年淮南大旱,今年初朝廷筹备赈灾之际,原户部尚书赵广川却因为刺杀原主被抄了家,简直是瞌睡递枕头,皇帝正愁没空缺升他。

柳青云临危受命顶上户部之职,赈灾事宜方结淮南就连下了三日大雨,天时地利人和,柳青云一屁股就把官位坐热了。

如果他真担得起大任就算了,可明眼人都知道,柳青云是个庸才,胆小怕事,整天只知道傻呵呵乐,就这样的人,居然还把一品镇国将军卫惊弦给举报了,关键是,举报居然还成立了!

就主打一个欧皇附体。

柳青云升官后,皇帝直接在皇宫一环内的长安街给他赐了个府邸,之前六环外的旧宅就闲置了,而李府,离柳府旧宅就两三里路,正常步行也就二十分钟。

是骑个马都会被对方嘲笑的距离。

他们从前在陇西,民风开化,即便回了京都,原主出嫁前还是成天女扮男装和李福民一起掏鸟摸鱼习武练剑。

想到这,柳青山突然有了种割裂感。

从她来到这以后,每每体会到原主的情绪,要么是痛不欲生,要么是心如死灰,再要么是心酸苦涩,可原主出嫁前明明很开朗活泼意气风发。

京郊打马放肆大笑的是她,武比数招击落对手长剑的是她,诗会上一首词冠绝京都的也是她。

她满腹傲气垂望世人,却也能在旁人瞩目下和所谓的卑贱之流同席而坐,杯酒一碰笑说句:“贫不自轻则为贵。”

即便祁王冷落后又和人结怨,甚至最后受冤而死,短短年余,也不至于……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应该去愤怒去怨恨,亦或是干脆笑骂一句世人疯癫。

可是都没有,只有无休止的心痛,柳青山突然有点直觉,她记忆里的并不是全部的原主,那些原主没说出口过的思量,一定还有什么是原主想到了但她没想到的。

思绪堵塞,柳青山只觉得心口也有点堵了。

她和柳父柳母打了个招呼,收拾收拾搬回了旧宅,她也不想和原主双亲待太久,李福民来求正好有借口,虽然暂时被皇帝绊住了脚,但她始终是要走的,这万一处出感情来了可怎么办。

但她搬到六环外后,依旧成天往皇城中心跑,带着清水女扮男装和李福民听曲喝茶。

不得不说,这古代人也挺会消遣的。

他们先去了城郊菊园,赶回惠风楼吃了午膳,又去了品声楼喝茶听说书,李福民是常客,那掌柜一见就把他们往二楼请:“李公子好久没来了,贵客快请!”

在栏杆边的桌旁落座时,楼下的说书人正拍了醒木开场。

“咱们接上回说,柳小姐遭赵广川报复刺杀,刀刃穿胸而过,命悬一线之际,祁王终于为其动容,心房松动。他想:唉,青山已为吾妻,何苦要互相为难!”

说书人语气拿捏得像模像样,柳青山只觉得好笑,不过也不怪,她和祁王和离惹了满京哗然,十个说书人怕有九人都得把原主和祁王那段孽缘揣摩揣摩,翻来覆去说上个几十遍。

李福民一听这说书人开场,八卦地凑到了柳青山跟前:“老大,真的吗?你和祁王真的相爱了吗??”

柳青山:……

她一脸无欲无求:“噢,你看我俩现在像是相爱的样子吗?”

李福民立马坐了回去:“也是哦,祁王和卫月影青梅竹马多年,怎么可能会爱你。”

柳青山:……最扎心的话往往从傻子嘴里听到。

他们说话间,那个说书人已经把她和楚萧蜜里调油的生活讲了一遍,在她回过神时恰听了那说书人的一句。

“柳小姐道:‘萧郎,愿郎君千岁,妾身长健,得如岁见梁上燕!’祁王闻此大受震撼,情再难自抑,一把抱住柳小姐,与之深情拥吻!”

听了这话,柳青山的鸡皮疙瘩一路从小臂起到了后脖子根,差点直接yue出来。

他爹的,说书人都这么会意淫吗,她纯洁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柳青山在沉默和抗议之间选择了沉默地抗议,不一会儿听那个说书人醒目一拍,语气一转。

“巧就巧在,卫惊弦谋反,卫家一夕倒台,昔日的青梅竹马被押解刑场,祁王登时痛彻心扉,只道:‘衣不如新,人怎如故?!’,是日乌云当空,刑场一片森然,大刀将落之际,祁王提剑而来,如天神降世,一把将卫小姐从刀下搂进了怀里!”

这段……倒是挺写实,原主记忆里有这部分,不知怎么的她当天去了观刑,恰看见楚萧剑指朝臣,一步步坚定走向了卫月影。

后面的故事挺出乎人意料的,他娶了卫月影,居然真用强硬的态度把她保了下来。而后就是卫月影在府里作天作地,最后把原主给害了。

柳青山把那段回忆反反复复琢磨了一遍,再回神时说书人已经收了尾:“柳小姐将狱中刑罚受了个遍,好不容易洗脱了罪名,却落下了满身丑陋疤痕,祁王更是对她厌恶至极,闹着在圣驾跟前求了和离书,可怜那柳小姐仙姿玉貌,终落得个如此下场!”

他讲得绘声绘色,言罢重重叹了口气。惹得听众纷纷跟着叹息,连柳青山心里头都颇不是滋味,抬眼一瞧李福民正涕泗横流,抹着鼻涕眼泪扯她衣袖。

“老大,这是真的吗?!你怎的如此惨,那祁王不是人!!!”

清水一掌拍开李福民的手,愤愤道:“什么真的假的,那老头所讲十分无三分真,这你都信,猪脑子!”

柳青山没接话茬子,楼下忽而有人出声。

“说书的,你讲的是真的吗?可我怎么听说是祁王是因柳小姐婚前与人厮混才厌弃她的?最后是那柳小姐妒火中烧,以正室身份欺辱卫小姐,祁王殿下方一怒请旨休妻的啊!偏生祁王殿下还因此受了圣上责罚,真是冤枉至极!”

说话的是个面容消瘦的男人,他话一落地,酒楼霎时起了阵阵私语。

那说书人未料有人反驳,不知如何作答,急得结结巴巴:“你.....你是如何得知!明明是卫小姐仗着宠爱百般挑衅!”

柳青山在二楼磕着瓜子看戏,津津有味瞧着他们争辩。那黄瘦男子却突然抬头看过来,话锋一转道:“您觉得呢,柳小姐?”

他提声:“不如让当事人讲一讲内情,为何祁王殿下厌弃您,又非要休了您?您又为何出现在这里?身边的男人又是谁?”

茶楼霎时静下来,所有目光汇聚到柳青山身上,她递到嘴边的瓜子顿着,还是没能成功送进嘴里。

不待柳青山反应,身旁清水却先没坐住,拍桌而起:“放肆!城狐社鼠,居心不良!”

那男子见清水气焰,却笃定自己拿捏住了舆论,对四周人道:“大家瞧瞧,狗仗人势,柳小姐这是打算仗势欺人啊!”

*

(1)“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引用自明代诗人唐寅的《桃花庵哥》

(2)“愿郎君千岁,妾身长健,得如岁见梁上燕”引用自五代十国南唐词人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原句“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3)“衣不如新,人怎如故”引用自汉代佚名《古艳歌》,原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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