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闺名

店小二殷勤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扶风郡,前几日来了个郎中,日日都来此处摆摊诊病。不光医术了得,诊资还只收一百文。那模样啊,更是俊俏,不过,尚不及您两位。郡上不少年轻姑娘,不管有病没病的,都争前恐后排着队候着他。”

桓照夜微偏头略瞧了一眼,便转回头,懒懒靠向椅背,修长手指轻抵额角,双眸看着庄疏庭。

“两位公子若往街上一站,只怕那些姑娘该围着您二人了。”店小二斟好了茶,笑道,“啊哟,来了,来了。小公子您瞧瞧。”

庄疏庭端起茶盏,果真往下一瞧,那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篮荷花,五六支含苞欲放,三四支全开盛放,间错夹杂,粉粉白白,煞是好看。

桌前坐了一位青衫公子,正垂首摆脉枕。

待他抬起头来,庄疏庭刚端起茶盏的手停了一停,双眸看向桓照夜,见他已放下撑在额角的手指,正要偏头往下瞧。

庄疏庭手上一松,茶盏掉落桌案,哐当一声,茶水洒了一桌。

桓照夜急忙起身,将庄疏庭拉至一旁,携了她握茶盏的手细瞧,面上满是关切:“可有烫伤?”

庄疏庭含上一抹笑,摇了摇头,被他握住的手动了一动:“手是干的,一滴茶水都未沾上。”

桓照夜又上上下下细瞧她一番,见她衣袍亦半点未湿,方放下心来。

店小二怔怔瞧着二人,心道,这似乎关切过了头,但二人立在一处,跟画中的仙子似的,实是赏心悦目。

桓照夜语气含了一丝酸意:“不知那郎中究竟是何模样,你瞧了后连茶盏都握不住了。”

庄疏庭忙道:“我一时手滑,与那郎中并无干系。那郎中是何模样,我并未瞧见,但依我所想,必不及你俊美。”

桓照夜往窗外瞥了一眼,可惜他所立之处,瞧不见那郎中的摊位。

“小公子此话不假,那郎中确没您家兄长俊美,”店小二取下肩上雪白巾帕,擦起桌上茶水,“您家兄长对您真好,万幸您未烫着,若是烫着了,您家兄长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

“兄长?”庄疏庭道,“我并无兄长。”

店小二道:“他不是您的兄长?”

桓照夜面无表情:“我二人乃是夫妻。”

店小二怔在原地,支支吾吾道:“……这,两位公子,夫妻?亦不是不可……”

庄疏庭欲抬脚往桌案走去,被桓照夜一把拉住。

桓照夜瞧了眼窗扇,向店小二道:“劳你关上窗扇。”

庄疏庭笑出声来:“夫君不愿我瞧那郎中,我便不瞧。小二哥,劳你速速关上窗扇。”

“是,是。”店小二慌忙伸手,将窗扇关得严严实实,边往门边退,边道,“两位公子,请稍候,饭菜马上就来。”

饭菜确是马上便来,那位店小二却再不见踪影。

香茗和水芽用了饭便上得楼来,为二人布菜。

不一时,林止亦进了雅间。

趁着林止有事向桓照夜告禀,庄疏庭悄声吩咐香茗几句,香茗忙行礼告退,出了雅间。

待用完饭,众人出了雅间,下至一楼。

桓照夜立于凌霄楼外,往那摊位一瞧。

摊位上坐着位青衫公子,那公子面上戴着副面具,半分面容都未露出。

庄疏庭眸光暗暗扫过摊位,不禁蹙了蹙眉心。

那青衫公子身后不知何时挑了面旗子,上书“看足百人揭面。”

候诊之人竟人人举着一张巴掌大小的圆牌,上头写有数字。另有两三人,手中握着一把圆牌,守在队伍最后头。

“殿下……”有两名护卫风尘仆仆,匆匆上前来,躬身欲向桓照夜禀事,因见庄疏庭立于一旁,又住了口。

庄疏庭正欲避开,恰见香茗站在凌霄楼门边的铜麒麟处向她招手。

“殿下,我去瞧瞧。”不待桓照夜答言,她便抬脚往香茗走去。

待她行至铜麒麟处,香茗悄声向她道:“小姐,白公子说他想待在哪里便待在哪里,小姐您管不着。他又当着众人戴上面具,说如此小姐便可当作未瞧见他。他还说诊够一百人便揭下面具,小姐若是不想瞧见他,可自行早些离开。”

“四师兄可在扶风郡?”

“白公子说不知姚公子在何处。”

净梵山上,庄疏庭因担心刺杀桓照夜不成,她不光自身难保,还将师兄们牵连在内,故此留信让他们不要再来上河郡。

如今她决意跟桓照夜同生共死,倒不怕师兄们前来,可桓照夜不愿她跟七师兄过从太密。

凌霄楼是她要来的,七师兄又独自一人在凌霄楼脚下摆医摊。

这般凑巧,倒像是她跟七师兄约好了似的。

若是桓照夜在凌霄楼外瞧见七师兄,他定要恼怒,那她与他共饮孟婆汤的计划便要多出些波折。

她这几日虽与桓照夜朝夕共处,但似乎并无多大进展。

每日里不是在马车上看卷宗,便是住店时下下棋抚抚琴,都无关风月。

庄疏庭十分头痛:“诊了多少人?”

“已诊到二十七。”香茗道,“依白公子诊脉快慢,诊完百人,尚需两个时辰,那时小姐和殿下早已离开。小姐放心,殿下瞧不见他面容,不会知道他是白公子。”

自庄疏庭往铜麒麟那边去,桓照夜双眸便未离她片刻。

方才在二楼用饭,她与丫鬟便寻机窃窃私语,此刻亦是如此。

桓照夜面无表情,眸中浸满冷意,待两名护卫禀完事告退,便低声吩咐了林止几句。

林止应声去了,不过半盏茶即去而复返,低声回禀:“殿下,已派护卫候在此地,若不足百人,护卫便换装充数,务要让他揭下面具。”

桓照夜点点头:“准备启程。”

“是,殿下。”

庄疏庭抬手摸了摸铜麒麟,又向香茗说了几句,方侧转身看向桓照夜。

只见他稳稳立于原地,挺拔如松,双眸定定瞧着她,似是瞧了许久。

她含了一抹浅笑,向他走去:“这麒麟我瞧着倒与四师兄那本《山海经》里的开明兽颇为相像。”

桓照夜淡声道:“麒麟本就是开明兽。”

庄疏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王妃……”

庄疏庭瞧向桓照夜:“夫君,唤我离离罢。”

“离离?”

“嗯,我的闺名。”

桓照夜微怔一瞬,正欲开口,只听身后有人道:“离离,本郎中瞧你忧思过度……”

正是青衫公子。

桓照夜俊颜倏地冷如寒霜,沉声冷冷道:“林止,卸下他面具。”

“是,殿下。”

眼见那些个拿着号牌的候诊之人呼啦啦围了过来。

众人议论纷纷,无非是扶风郡不知吹了哪阵风,前些日子吹来了个模样俊俏的年轻郎中,今日又吹来了一双模样更清俊的年轻公子,连那一心要摘下郎中面具的护卫,模样亦是一等一的好,真真是大饱了眼福。

庄疏庭十分无语,她静立于桓照夜身旁,面无表情,瞧着街心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七师兄和林止。

桓照夜瞧了片刻青衫公子的招式,面色更冷。

他微倾身,贴向庄疏庭耳边,幽幽道:“倒不知林止同你的七师兄谁更胜一筹。”

庄疏庭稳了稳心神。

桓照夜已瞧出那青衫公子是她七师兄白藏。

方才二楼雅间内,她寻机吩咐香茗劝七师兄离开扶风郡,实属多此一举。

庄疏庭不慌不忙,抬眸看向桓照夜:“林护卫若是打不过,你便多派几个护卫上去,务要让七师兄长长记性,知道该唤我什么,不该唤我什么。”

桓照夜抬起右手捏上她下巴:“依王妃之见,该唤你什么,不该唤你什么?”

庄疏庭并未退缩分毫:“你是我夫君,该唤我离离。他是我师兄,该唤我十七。”

桓照夜手指缓缓摩挲手下白皙滑腻肌肤,慢悠悠问道:“他怎知你的闺名叫离离?除了他,还有谁知?”

“许是方才我让你唤我离离,他在后头听见了。除了娘亲、父亲和师父,兴许还有庄夫人,并无他人知晓我的闺名。”

庄疏庭眉尖微蹙,眼尾泛红,语气含了一丝委屈:“自娘亲仙去,便无人再唤我离离。我本想听你唤我离离,我只想听你唤我离离。”

桓照夜摩挲庄疏庭下巴的手指停了停,眸色幽冷,从她眉眼移向她双唇,定定瞧了半晌:“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庄疏庭眼睫轻颤,未发一言,只伸手扯下桓照夜右手,踮起脚尖,往他面颊亲去。

桓照夜面色冷沉,左手手指拈住袖口,抬起置于她脑后。

袍袖宽大,将她头脸整个遮住。

某些个手拿号牌,不知真有疾还是假有疾的候诊之人,面上露出遗憾之色,口中发出遗憾之声,依依不舍将目光从桓照夜的袍袖,移向仍在酣战的林止和白藏。

庄疏庭亲完他,便顺势靠于他胸前,双手抱上他腰身。

桓照夜面色却愈加难看。

他恨不得回王府,将那张刻有她闺名的七弦琴取来,置于她面前,亲口问问她,为何要将刻有她闺名的琴留给听琴人?

他一早便发现那张琴上刻有“离离”二字,师父新给她的琴上亦有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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