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冷淡

他曾猜测,这二字是她琴的名号,未料竟是闺名。

他心中万分不悦。

自赐婚以来,经多日共处,他已可断定,她放弃听琴人一心要嫁给他的理由,并非为了不让继母和继妹称心如意。

若是为了不让继母和继妹称心如意,赐婚圣旨一下,她的目的便已达成。

她只需候在将军府,静等完婚。

但她不光在汝河三郡尚未入梅时,便读了许多水利医理类书籍,还备了十大箱药材请陵游送至上河郡。

若说她读书备药是因心系封地百姓,但她何需在完婚前遣散众丫鬟,既赠卖身契又送千两银票,临行前还锁上西偏院,连守院的丫鬟都不留一个?

倒像是再不会回去了。

琴馆里,她给改形易貌后的他抚了两年琴,从不多说半句话,只在见他最后一面时,隔着面具亲了亲他的面具。

面对身为景王殿下的他时,她先是言语上刻意逢迎,举止上冷漠疏离。自启程前往汝河,她不光言语上时时表白,竟还主动抱他,挽他手臂,今日竟又主动亲他面颊。

如此不同,判若两人。

但她并非刻意逢迎之人,若她是,也不至于这般受尽冷落,偏居于将军府一隅。

桓照夜脑中本已压下的念头,又清晰无比显露出来,挥之不去。

离离啊离离!

你安心喜欢本王,安心做本王的王妃,难道不好?

桓照夜面若寒霜,下巴抵在庄疏庭发顶,眸中满是孤寂和狠厉。

街心猛然响起喧哗之声,候诊之人欢呼雀跃,原是白藏的面具终被林止卸下。

白藏倒也不恼,笑向林止:“那面具,你若喜欢,便送给你。”

林止冷着一张脸孔,瞧着摘下面具后的白藏。

庄疏庭靠在桓照夜胸前,正苦思对策。

她已发觉桓照夜的异常,她主动抱他亲他,他虽未阻止,但却无动于衷。

“十七,你若再不静心养神,只怕要变丑。”白藏脚尖轻点,掠向桓照夜背后,抓起庄疏庭抱住桓照夜腰身的右手手腕,扯了一扯,便诊起脉来。

庄疏庭再三无语。

三人这副模样实在有碍观瞻。

围观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

林止手中捏着面具,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庄疏庭暗自用力,欲将右手从白藏手中挣出,可惜试了几次,都未挣脱。

白藏阴阳怪气道:“十七,你可没有从前那般乖。”

庄疏庭僵了片刻,方从桓照夜怀中抬起头,将仍抱着桓照夜腰身的左手放下,往他右侧挪了一步,以便白藏诊脉。

未料一直一言不发,亦一动未动的桓照夜跟着她往右挪了一步,仍立于她和白藏中间,还伸出右手揽上她腰身。

她的右手又回到桓照夜背后。

这副模样,更是一言难尽,但她不敢再动,生怕白藏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哪知白藏又道:“这才乖。”

庄疏庭忙抬眸看向桓照夜,他面上倒瞧不出什么神色,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却紧了又紧。

“十七最乖了。”

“七师兄,”庄疏庭忍无可忍,“你再胡说八道,小心你院内那株青山银桂。”

白藏松了庄疏庭手腕:“怎么,你的好夫君削掉它半边树冠,你要再削另一半?”

庄疏庭瞧了眼桓照夜,又瞧向白藏:“他为何削你的青山银桂?”

白藏并未答言,只瞧向桓照夜。

“本王确是削了一颗树,倒不知是不是青山银桂。”桓照夜神色自若,松了揽着庄疏庭的手,“待回京,本王让府上场师送两株青山银桂到净梵山。”

白藏道:“四株。”

桓照夜缓缓点了点头。

“成交。”白藏边往医摊走,边笑道,“十七,随我来。”

庄疏庭瞧了眼桓照夜,一动未动。

白藏回头补上一句:“方子。”

香茗忙上前道:“白公子,奴婢随您去。”

白藏摆摆手,向庄疏庭道:“十七,你是忘了我的规矩?谁的方子便由谁亲自取。”

庄疏庭略微沉思,抬脚跟着白藏,往医摊走去。

白藏坐于桌案前,拿起毛笔,瞧了眼仍立在原地的桓照夜,忿忿道:“若不是他答应还四株青山银桂,我定要送他归西。”

“你打不过他,如何送他归西?”庄疏庭问道,“你怎知那株青山银桂是他所削?”

“师父瞧出来的。”白藏写了几味草药,抬头道,“我巳时三刻起身,看断面,应已被削了三四个时辰。”

庄疏庭蹙眉:“他跟着我去了你的院子。”

那日在净梵山,白日里她同七师兄多说了几句,他便心中不悦。

晚上见她背着他偷偷翻墙出去找七师兄,定是气怒极了,这才是他第二日一早执意要下山的缘由。

“不错,他误以为你同我深夜私会,待你离开后,便削了我的树。”

庄疏庭道:“你气不过,便故意当着他的面唤我离离。”

白藏点点头:“他是你夫君,又过了师父那一关,我实不能拿他如何。本想遂了你的意,戴上面具,省得他瞧见我又要误会。可方才一瞧见他,想起我那株青山银桂,实在心痛。他既是个醋坛,又曾误会你我,我很难不让他再醋上一醋。这招属实好使,我瞧他神色颇为不悦,竟未陪着你同来我这医摊。”

庄疏庭眉心蹙得更紧:“当日临下山,我给四师兄留了信,他定已同你说了,为何你会在扶风郡?”

“你求师父将四师兄和我唤了回来,又为劝四师兄来汝河,跟在他后头好几日。”白藏道,“为何突然反悔,不让我们来汝河?莫非是怕你夫君吃醋?”

庄疏庭顺水推舟:“是是是。”

“连让他醋上一醋,你都舍不得?你哄他一哄,他便好了。”白藏顿了一顿,“他这不是过来了?”

庄疏庭回身一瞧,果见桓照夜正往医摊行来,她右手往后一伸:“方子。”

白藏将方子拍在庄疏庭手中:“文火煎服,每日三回,务要静心养神,若是不听,你这朝元第一美人的位子怕是难保。”

“朝元第一美人乃是京城暖香阁第一舞姬衔香。”庄疏庭拈了方子,折了几折收入袖中,往前走了几步迎上桓照夜,“可是要启程?”

桓照夜点了点头,未分给白藏半个眼神,转身同庄疏庭一道往马车行去。

白藏甩了甩袍袖,伸出手,正欲替已在桌案前等了许久的候诊人诊脉,中途突然换了方向,扬手接下往他飞来的一件白色物事,正是方才被林止卸下的面具。

他抬头去看,只见林止已跳上马,正调转马头,跟在庄疏庭和桓照夜的马车后头,往西南去了。

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

桓照夜拿了册卷宗,自顾看了起来,清冷矜贵,淡漠疏离。

庄疏庭靠着马车车壁,面无表情,定定瞧着桓照夜。

只见他双眉入鬓,鼻梁高耸,面白如傅粉何郎,端的是一副好颜色。

难怪庄沅沅相中了他,难怪前世那丫鬟为了得到他的宠爱,要剥下她的面皮易容成她。

庄疏庭猛然间想起,前世桓照夜血洗将军府时曾特意吩咐留下她性命。

这些时日,她日思夜虑,竟忘了如此重要的这一点。

前世她与桓照夜只在安丰十五年上元节灯会上见过一回,那日只看了花灯,并未抚琴。

暖香阁还见了一回,但那回她戴着面纱,又隔着纱帘,他只听她抚了一曲流水,并未见过她真容。他并不知抚琴的是她。

由此可知前世桓照夜喜欢的并非她的琴艺,而是她这张脸。

前世只见她一面,他便对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这一世,初见的日子提前到安丰十四年端午赐婚那日,他却并未如前世那般,对她一见钟情。

这一世,她一言一行,无不竭力于让桓照夜喜欢上她。

而若按前世,她无需这般刻意逢迎,桓照夜见她第一面便会喜欢上她。

这一世,他对她自是好的。

她从他那里,颇体会过几次温情。

有个别瞬间,恍惚间她几乎要以为他兴许是真心喜欢她的。

可这个别瞬间,总是转瞬即逝。

如今她只觉得,若换成另一人做他的王妃,他亦会像对待她一般,护着宠着那另一人。像不愿她跟七师兄多待那般,不愿那另一人跟别的男子多待。

是这一世的他与前世不一样了?还是他并未有丝毫改变,只是前世他也并非如那丫鬟所想那般喜欢她?

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晓,这一世她之于桓照夜,并无特别之处,她不过恰好是他的王妃罢了。

她倾身向前,伸手夺下桓照夜手中卷宗:“暖香阁的第一舞姬好看吗?”

桓照夜瞧了眼空空的左手,抬眸看向庄疏庭,牵唇笑了一笑,语气却颇为冷淡:“重要么?”

他这副神情,她不是第一次瞧见。

他这句“重要么”,她亦不是第一次听见。

赐婚那日,她问他可有心仪之人,他便是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回答。

不知为何,庄疏庭心中竟泛起一丝恼怒,她将卷宗塞回桓照夜左手掌心,慢慢倚回车壁,闭上双目,暗暗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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