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进了内室,躬身向庄疏庭道:“王妃,蓝田郡来了人,正在书房向殿下禀事。殿下特意命我先来禀告王妃,今夜不知何时才能安歇,请王妃先睡,无需候着殿下。”
庄疏庭忙问:“蓝田郡出了何事?”
“属下不知。”
见庄疏庭似在沉思,林止又道:“殿下还说,此地不比京中,带来的四个丫鬟虽不十分伶俐,但都忠心可靠,请王妃放心。””
庄疏庭点点头:“你去罢。”
“是,属下告退。”
四更时分,庄疏庭满额细汗,低呼一声,从恶梦中惊醒。
床榻上只她一人。
她刚坐起身,房内灯便亮了,一人端着灯盏向她走来,口中十分关切:“王妃,可是做恶梦了?”
不是香茗,是四个丫鬟之一。
她忆起来了,昨夜入睡前,香茗要守夜,她未答应。
庄疏庭双眸微闭,掌根按上眉心:“殿下一直未归?”
“未归。”丫鬟放下灯盏,坐在床沿,手拿丝帕为庄疏庭擦汗,轻声问道,“王妃,可要奴婢为您倒杯水?”
庄疏庭点点头。
丫鬟起身离去,片刻后端着茶盏回来,捧至庄疏庭唇边。
庄疏庭接过茶盏:“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晴。”
庄疏庭一气饮尽:“那其余三人,莫不是叫夏晴、秋晴、冬晴?”
春晴呆了一呆:“正是。”
“殿下取的?”
“是,奴婢从前并不叫春晴,殿下说近日汝河阴雨连绵,取晴字图个吉利。”
这春晴便是庄疏庭第一回住进王爷府上时那捧衣丫鬟。
第二回桓照夜箭伤,她在王府住了半月,却并未瞧见春晴。想是同林止一般,被桓照夜派出去办事了。
桓照夜十分信任林止,定也十分信任春晴。
倒不知这四晴身手如何。
春晴接过庄疏庭手中空茶盏:“王妃,可还要?”
庄疏庭摇了摇头:“陪我练一练剑。”
“王妃,奴婢……”
“殿下可有吩咐你好好听我的话,任我差遣?”
春晴点头:“有。”
“殿下可有吩咐你不许陪我练剑?”
春晴摇头:“没有。”
庄疏庭起身下榻:“走吧,替我取一把剑。”
院内清寂非常,只有长剑碰撞之声。
半炷香后,春晴手中长剑落地。
她不去捡剑,只怔怔瞧着眼前的庄疏庭。
暗夜灯火下,庄疏庭一身素衣,乌发松松拢在身后,几缕发丝落在腮边,一双美目波光潋滟,顾盼生辉,如梦似仙。
这便是庄家大小姐,殿下的王妃。
春晴曾疑惑,自赐婚后,殿下为何再也不去琴馆见那鬼面女子,还将王妃的画像挂在卧房显眼处,日日瞧上数遍?
此情此景,她似乎有些明白殿下了。
王妃真人比那画像美上千倍百倍。
庄疏庭剑尖指向春晴,语气轻软:“为何不用尽全力?再来。”
春晴俯身捡起长剑,全神贯注,使出十成功力,往庄疏庭飞身而去。
一炷香后,春晴手中长剑再次落地。
庄疏庭捡起地上长剑,将手中长剑一并递给春晴:“你的身手,跟夏秋冬三晴相比,谁更胜一筹?”
“奴婢能以一敌二。”
同春晴比剑,庄疏庭不过使了五成功力,想来这四晴确是桓照夜派来服侍她,再兼监视她的。
若这四晴个个身手比她好,又日日贴身服侍,她只怕再也睡不着觉。
庄疏庭心下一松,向春晴粲然一笑:“乖,回去歇息。”
春晴面颊一瞬红透:“王妃……”
“王妃好兴致。”桓照夜从不远处一株桃树后走出,扬了扬手,春晴忙行礼告退。
庄疏庭面上笑意未收,回身往桓照夜扑去:“你在树后躲了多久?”
“半炷香又一炷香。”桓照夜接住庄疏庭,唇角弯起,“赢了便这般高兴?”
瞧了全程,定是夏秋冬三晴之一向他通风报信。
“能赢春晴,却赢不了你。”
桓照夜一手揽着庄疏庭腰身,一手将她额前发丝拢在耳后:“想赢我?”
“嗯。”
“为何想赢我?”桓照夜眸光幽深,“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仇人。”
他是她的夫君,他亦是他的仇人。
确切说,因他是她的仇人,他才成了她的夫君。
为何想赢他?
若能赢了他,便可直接杀了他,哪里还需这般费心费神费事?
夜风袭来,庄疏庭不禁打了个寒颤,若能收回方才那一声“嗯”,便可少费些心神。
可惜收不回。
她简直疯了。
因他揽着她为她拢发的行止太过温柔,瞧着她的眼神又太过宠溺,那一刻,她竟忘了埋在心底想赢他的真正缘由,竟忘了他是她的灭门仇人!
“王妃?”桓照夜在她耳边低语,“为何想赢我?”
庄疏庭一言不发。
“若我是你的仇人,若你能赢我,你便可轻易取下我性命。”桓照夜声音沉缓,“王妃,是也不是?”
庄疏庭仍是一言不发。
“王妃,”桓照夜锲而不舍,方才替她拢发的右手捏上她下巴,“是也不是?”
“可你是我夫君,并非我仇人,我怎会取你性命?”庄疏庭启唇轻语,“除非……”
桓照夜面色虽从容,眸中却隐含不安,素来沉稳的声音带了一丝暗哑:“除非什么?”
“除非你像我爹爹、盈时爹爹一般,娶了妻又纳妾,纳完一个又纳一个,我便不将你当作夫君,只将你当作仇人,与你和离。”庄疏庭眼睫微颤,眼尾染上一抹红晕,“你若不答应和离,我便要取下你性命。可我打不过你,如何取下你性命?”
又在骗他!
明知她在骗他,明知眼泪是假的,桓照夜心中仍是不忍,不忍见她落泪,不忍拆穿她。
他抬起手指拭去她眼尾湿润,语气柔和到了极致,又无奈到了极致:“就这般喜欢我?”
庄疏庭泪眼婆娑,轻轻点了点头。
桓照夜暗暗叹息:“我只要你一人,你放心。你只需安心喜欢我,安心做我的王妃。”
庄疏庭双眸越发湿润,脑中一幕幕皆是前世被灭门那日的瓢泼大雨,西偏院内满地的血水,十六个再也醒不过来的丫鬟。
要怎么安心喜欢他?怎么安心做他的王妃?
当前世那场灭门不存在?
庄疏庭知道,她做不到。
她能做的,唯有千方百计取下他性命,让今世的庄府免遭厄运。
庄疏庭心肠硬了几分。
前世桓照夜觊觎皇位,为了皇位灭庄氏满门。
虽不知他究竟做没做成皇帝,但他想做皇帝的心毋庸置疑。
朝元国世世代代,只有一妻的王爷确有几位,却并无一位皇帝只有一妻。
桓照夜不会不知,一旦登上皇位,后宫绝不会只有皇后一人。
更何况,他心中无她。
可他却对她说,只要她一人。
可笑至极。
庄疏庭收了眼泪,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桓照夜双手揽在庄疏庭腰后,“因何大半夜起来比剑?”
庄疏庭亦抬手揽上桓照夜腰身,面颊靠在他胸前,轻声道:“做了噩梦,醒来后便睡不着了。”
桓照夜声音低柔:“梦见了什么?”
“梦见自己不慎落入汝河,死相十分丑陋……”庄疏庭未再说下去。
“有我在,你不会落入汝河。”桓照夜轻声宽慰,“即便落入,我亦会及时将你救起。”
“可梦里你并未将我救起,”庄疏庭委委屈屈,“你说庄家大小姐既已不在,太后和皇上的赐婚便自动解除。你还说,你已是自由身,可随时迎娶别人。”
“我只要你。”桓照夜语气不容置疑,“你曾说过,这一世,我的王妃只能是你。我记下了,你倒忘了?”
半晌后,庄疏庭方轻声道:“没忘。”
“皇妹喜欢驸马,要同驸马生生世世。”桓照夜似有不满,“为何你,只要这一世?”
“有这一世,我已心满意足。”
下一世,你要留给听琴人。桓照夜再也无法自欺,面色一瞬凛如霜雪。
吧嗒吧嗒,又下起雨来。先还稀稀落落,片刻间便连成雨帘,倾泻而下。
桓照夜及时将庄疏庭抱起,几个起落掠入廊檐下,慢慢往内室走去。
庄疏庭揽着他颈项,软声道:“春晴陪我睡可好?若我又做噩梦,她可及时将我唤醒。”
“我陪你。”桓照夜瞧了眼廊外骤雨,微微蹙眉。
“好。”庄疏庭亦瞧向廊外,片刻后又问道,“殿下忙完了?”
“嗯。”
“听林护卫说,蓝田郡来了人,不知出了何事?”
“前日蓝田郡开始下雨,工部量了蓝田郡的堤坝高度,分别记下这两日汝河水位上涨高度,却一时拿不准究竟要不要让百姓提前撤离,便先来汝河上游上河渡瞧一瞧。”
“晴了半日,晚上又有月亮,本想着明日是个晴天,未料此刻又下起雨来,明日上河渡的水位只怕又要涨了。”庄疏庭道,“不管上河郡还是蓝田郡,只怕还是早日撤离的好。”
“看这雨落至几时,若是明日不停,后日便撤离。”
第二日庄疏庭醒来之时,床榻上亦是只有她一人。
香茗和春晴竟一同坐在桌前做针线,见她醒了,又一同起身,服侍她穿衣洗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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