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两位茶客撑开伞,急匆匆扎进雨里,庄疏庭眉心蹙了蹙。
请陵游送至上河郡的十箱药材,今日便该到了。
当日约在上河渡接货,倒不知他能否守约。
“小姐!”
庄疏庭回眸去看,水芽满脸喜气,手中捧着一只琉璃盏,往她奔来。
一对约摸四十来岁中年男女紧跟在她身后,面上满是关切,口中道:“慢一点,别摔着。”
中年男子干净利落,正是涌泉茶肆的老板,昨日饮茶时便已见过。
中年女子虽已有了年岁,但模样秀美,同水芽有七分相像。
二人见茶桌前端端坐着位年轻小姐,背后映着外头白茫茫的雨雾,美得不似真人,倒像是画中的仙子,不禁拘谨起来。
水芽放下手中琉璃盏,一脸恭敬,往庄疏庭身前跪了,郑重道:“奴婢谢过小姐。若没有小姐,奴婢只怕早已死在二小姐手中,便不能重回上河郡,同家人团聚。”
庄疏庭忙起身去扶:“你能同家人团聚,我实在替你高兴。”
谁知还未将水芽扶起,那对中年男女亦跪倒在她身前,双目含泪,不住叩头:“谢谢大小姐救下小女,谢谢大小姐的大恩大德,谢谢大小姐……”
“快请起。”庄疏庭忙又俯身去扶水芽娘亲,“水芽,将你爹爹扶起。”
“是,小姐。”
一时众人落座,水芽将方才置于茶桌的琉璃盏捧至庄疏庭跟前。
“小姐,昨日香茗姐姐说,您知道奴婢寻到家人,定要来看奴婢。奴婢一早便让爹爹出门买来上好的红燕窝,炖着等您。您果真来了,您尝尝,是您爱吃的清炖做法。”
水芽娘亲瞧着庄疏庭,双目满是感激之情,斟酌道:“大小姐,上河郡比不得京城,只怕这红燕窝也比京中的要差些,大小姐尝着若是不好,便不吃,下回再让水芽他爹找好的。”
水芽爹爹亦忙道:“明日我再去找,定有更好的。”
庄疏庭并未客气,拈起琉璃盏中汤匙,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咽下后,含笑道:“我吃着比京中的好,只怕已是最好的了。”
春晴暗暗探头瞧向琉璃盏,默默记下盏中燕窝羹的样子。
水芽爹娘面上拘谨稍减,忙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大小姐觉着好,便多吃一些。”
庄疏庭点点头,一匙接一匙,竟将满盏燕窝羹吃得干干净净。
水芽爹娘满面笑意,一忽儿瞧瞧水芽,一忽儿瞧瞧庄疏庭。
香茗笑道:“素日里小姐只吃半盏,今日竟吃了满盏。小姐,可是水芽的手艺又有长进?”
庄疏庭亦笑道:“可不是又长进了。”
水芽不去管手艺是否真有长进,只顾看向坐于庄疏庭身侧的春晴:“小姐,这位姐姐是?”
“她是景王府的春晴。”庄疏庭唇角含笑,“这两日由她贴身伺候。”
水芽一听,忙问:“小姐,奴婢能否随你回去,继续伺候您?”
水芽娘亲瞧向水芽,正欲开口,衣襟下摆被水芽爹爹扯了一扯,便噤口不言,只一脸忧虑,同水芽爹爹一道瞧向庄疏庭。
“自是不能,”庄疏庭道,“来上河郡前我已将卖身契交给你,你早已不是我的丫鬟。你爹娘找了你多年,盼了你多年,终与你团聚。你便留在爹娘身边,陪着他们。”
水芽爹娘又双目盈泪,抬袖抹面:“大小姐慈悲心肠,定能长命百岁。”
水芽瞧了眼兀自流泪不停的双亲,道:“小姐,奴婢舍不得您。”
“你若想我和香茗了,便来青鱼巷桓府住几日。离的不远,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庄疏庭立起身,“今日亲眼见了,我便放心了。时辰不早,也该回府了,改日再来瞧你们。”
水芽爹娘苦留庄疏庭不住,只得同水芽一道将她送出门去,口中道谢不停。
刚至门外,香茗从袖中取出个约摸七八寸长寸余宽纤细锦盒,呈给庄疏庭:“小姐,这是您要奴婢准备的东西。奴婢一时高兴,险些忘个干净。”
庄疏庭伸手接过,递给水芽,笑道:“我曾听你跟香茗和露芽说起,它最好看,便赠与你。”
水芽小心捧过锦盒,打开一瞧,只见锦盒内躺着一支晶莹剔透碧玉簪,忙惊呼:“小姐,这是去岁您收到的生辰礼,贵重非常,奴婢万不能收!”
香茗笑道:“那回你缠着露芽取出此簪给你试戴,露芽只是不给,你气了她好几日。如今小姐将此簪赠予你,你既爱极此簪,为何又不收?”
春晴皱了皱眉,抬眸瞧了水芽一眼。
庄疏庭微怔一瞬,随即拿起碧玉簪,戴在水芽发间:“待我回京,想见面便难了。”
水芽不再推辞:“奴婢多谢小姐,奴婢看见这支簪子,便如看见小姐。”
“乖。”庄疏庭眸中含笑,抬手抚上水芽面颊,心道,这一世定不再让你受苦。
马车中,香茗眸光暗暗扫过春晴,问庄疏庭道:“小姐,可是径直回府?”
“陵公子若是守时,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庄疏庭道,“先不回府,去上河渡。”
春晴虽有疑惑,但并不多问,只默默坐于庄疏庭对面。
因无处存放,陵游运来的药材只能先搬去桓府,日后还需桓照夜的护卫和丫鬟们帮着分给有需要的百姓,实无瞒着桓照夜的必要。
庄疏庭向春晴道:“来上河渡前,我在京中买了些药材,请人运来,约定今日在上河渡交割。”
春晴十分惊诧:“王妃买了药材,另外请人运来?”
香茗道:“小姐请了京中一位专做运货行当的师傅,送来上河郡。”
“王妃为何不将那些药材随王爷的车马一并带来?”
“我随殿下同来上河郡,已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庄疏庭道,“若再让他带上十箱药材,我怕他,嫌我麻烦。”
春晴忙摇头道:“王爷怎会嫌王妃麻烦?王爷只怕王妃不去麻烦他。”
“京中无人不知,是我一眼相中殿下,不管不顾殿下可有心仪之人,求太后赐婚,才有了我与殿下的这桩婚事。”
香茗急道:“小姐,您为何这般说?”
庄疏庭瞧向香茗,微不可查摇了摇头。
香茗虽噤口不言,面上却不高兴极了。
哪知春晴比香茗更急:“王妃,您与王爷的婚事,王爷是心甘情愿的。”
庄疏庭双眸未离春晴,问道:“他亲口说,他是心甘情愿?”
“王爷并未亲口这般说,”见庄疏庭面露失落之色,春晴忙又道,“但他若非心甘情愿,怎会将王妃的画像挂于内室,日日瞧了又瞧。依奴婢看,他定是心甘情愿的。”
“我的画像?”下净梵山遇刺,桓照夜为救她替她挡箭,受了箭伤。为展现她对他的爱意,她在王府住了半月。那半月,他的内室她日日都去,并未瞧见有她的画像。
春晴点头:“是,就挂在内室显眼处。”
庄疏庭唇角往上弯了一弯,片刻后又垂了下去,神色颇为黯然:“殿下已二十有四,恐早有心仪之人。我怕他,面上心甘情愿,心中却暗自责怪我,拆散了他和心仪之人。”
香茗比起方才,更不高兴一些。
春晴呆了一呆,双眸微垂,不再看着庄疏庭,双手暗暗绞在一处,不住搓动,不知想起什么。
果然,桓照夜有心仪之人。
庄疏庭虽早有预料,不知为何,此时只觉身子发凉。
似冬日里只着一层薄衣,在风口处立了半日。
她缓缓倚向马车车壁,噙了一抹淡笑,不慌不忙,从容道:“寻常男子,二十四岁的年纪,孩子只怕都有两三个。殿下有一二心仪之人,算得什么?他若无心仪之人,才是稀奇。”
春晴眼神微闪,似想通什么,向庄疏庭斩钉截铁道:“王妃,王爷的心仪之人,是您。”
庄疏庭一言不发,只略笑了一笑。
春晴忙又补上一句:“王妃,奴婢说的是真的,请您相信奴婢。”
“我自是信你。”
春晴怔怔瞧着庄疏庭,一时未弄明白庄疏庭究竟是信她还是不信她,不禁又开口道:“王妃……”
我怎会信你?我只信我自己。
“我信你。”
庄疏庭右手指尖微动,似是空弹琴曲。
香茗瞧在眼里,忙道:“小姐为何请人千里迢迢从京中运药到上河郡?那些药,莫非在上河郡买不到?”
“王妃运的是什么药材?为何十箱这般多?”先前只顾替自家王爷说话,生怕王妃误会了王爷,春晴此时方惊诧王妃竟请人运了十箱药材。
“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寻常祛湿邪的药材罢了。不过,此时在上河郡,是稀缺之物。”
香茗道:“那两位茶客急匆匆去药店,不知想买什么药材。”
“那两位茶客瞧着好好的,买药八成是预防之用。他们想买的药材,又是入梅之后便被买空了的。”庄疏庭道,“依我看,要么是祛湿邪的,要么是祛瘟病的,或者两者兼有。”
“难怪小姐让奴婢买了这般多祛湿邪的药材,又请人运来上河郡。”香茗问道,“只是小姐,他们为何要备祛瘟病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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