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疏庭微蹙了蹙眉,转身继续往前走。
二人再也无话,离宫门口还有十余步,香茗便和胖瘦两名侍卫迎上前来。
胖侍卫先道:“恭喜景王殿下,恭喜景王妃。”
瘦侍卫后道:“恭祝景王殿下和景王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皇上和太后将将赐婚,消息便传到这里来了。
庄疏庭笑道:“多谢二位吉言。”又在心中补上一句,我与听琴人再无百年好合那一日。
桓照夜只淡淡“嗯”了一声。
庄疏庭嘱咐香茗几句,眼瞧着香茗上了庄府的马车,方跟着桓照夜往王府的马车走去。
桓照夜懒散倚着马车壁,只管闭目养神。
庄疏庭正襟危坐,睁大双目,狠狠盯着桓照夜。此时倒是取他性命的好时机,可惜既无刀剑亦无匕首。
不知过了多久,桓照夜干净清冽的声音响起:“庄大小姐若是瞧够了,就闭上眼歇一歇。”
庄疏庭收了眸中狠意,用比京中最负盛名的艺馆暖香阁中,最负盛名的娇柔女乐,还娇柔的语气说道:“是,夫君。”
桓照夜睁开双目,冷冷瞧了庄疏庭一眼。
庄疏庭似未瞧见,展颜一笑,缓缓合上双目。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桓照夜和庄疏庭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一同立在王府大门口。
庄疏庭抬头去看,“景王府”三个大字高悬大门之上,气派极了。
王府众人早已得了消息,几个貌美丫鬟从大门左侧石狮子奔向庄疏庭和桓照夜。
最貌美那丫鬟喜笑盈腮,冲在最前头,抬手便要来扶庄疏庭:“王妃,慢点,有台阶。”
庄疏庭盯着那丫鬟悬在半空的左手,无声笑了,心道,抓到你了。
桓照夜眸光掠过扶着庄疏庭的丫鬟,看向庄疏庭左颊笑涡,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他的景王妃此刻浅笑嫣然,恍若有春风拂面,看见那丫鬟似乎比听闻皇祖母答应赐婚还愉悦些。
庄疏庭笑向桓照夜:“王府颇大,今夜怕是逛不完。待明日,殿下再陪我逛一逛可好?”
桓照夜点点头,吩咐下人去安置。
庄疏庭握紧方才扶自己那丫鬟的双手:“今夜便让她服侍我吧。”
他不记得府中有这般主动的丫鬟,桓照夜迟疑片刻,终是点了头。
待更夫敲了四更,庄疏庭睁开双目,缓缓下了床榻,往外间守夜丫鬟睡的小床坐了,执起那丫鬟的左手,看她小指关节处那颗红痣。
在那丫鬟醒转前,伸手敲向她后颈,随后抱起她,飞身跃出王府院墙,一刻未停,奔向王府东南方十里外那片桃林。
庄疏庭背倚桃树,摸出入睡前便从王府不知谁的房间顺来的匕首,抬手摘了颗身后桃树上的蜜桃,细细削了皮,边啃边想。
想琴馆的听琴人,想他为她削的蜜桃。
有一回,她晚到了半个时辰。
推开琴室的紫檀木门,便见他一身紫袍,端坐案前,左手一颗粉润蜜桃,右手一把精巧匕首,正慢慢悠悠削着皮。
案上一溜三个约摸六寸大羊脂白玉盘,其中两盘整整齐齐摆满切得一般大小蜜桃果肉,粉粉白白,好看极了。
她未忍住,伸手拈了一瓣,略略抬起面具,放入口中。清香甜润,好吃极了,她又拈了一瓣。
那日,他削了三颗蜜桃,她就吃了三颗。
自那日起,每逢端午前后,蜜桃成熟之际,他回回都为她削三颗蜜桃。
他说,这蜜桃外头可是买不到的,只有景王府才有。
她问他,景王府的东西他怎么会有。
他说,他家下人同景王府专侍桃林的下人相熟,是那下人偷偷摘了卖于他家下人。
他又说,那桃林在景王府东南方十里外,每逢春日花开,灼灼其华,如诗如画。
她曾让香茗悄悄去集市寻过,她一一试吃,果真并无那样的蜜桃,那样的味道。
不知为何,同为景王府桃林里的蜜桃,整个啃着吃,却无切成小块拈着吃那般美味。
吃完蜜桃,庄疏庭摸出一方素帕,将桃核包好收入袖中。
又抬手摘下一颗,削皮啃食。
如此这般,她连吃三颗蜜桃。
偏头看去,那丫鬟还未醒来。
庄疏庭看了看天色,蹲下身,晃了那丫鬟几晃。
那丫鬟甫一睁眼,便被眼前的匕首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去,口中道:“王妃,这是哪里?您要做甚么?”
庄疏庭笑得比桓照夜府上那株晚夜玉衡还美:“在你眼中,哪位殿下模样最俊美?”
那丫鬟呆愣片刻,随即斩钉截铁道:“三殿下,三殿下最俊美。”
“好,甚好。”庄疏庭笑出声来,匕首抵上那丫鬟面颊,“你这易容之术,不及一年后那般炉火纯青呢,我都瞧出破绽来了。”
那丫鬟面如死灰,不敢问庄疏庭为何说一年之后,亦不敢问庄疏庭为何用匕首抵着她,一心只顾求饶:“王妃,奴婢求您了,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保证,再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庄疏庭手中匕首慢慢往下,猛地插入那丫鬟左胸,又缓缓转动几圈:“饶不了呢。”
待庄疏庭离开桃林,桓照夜和一名护卫方从桃树后缓缓走出。
那护卫疑惑问道:“殿下,王妃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甚么药?”
桓照夜立于桃树旁,面上看不出神色,垂眸瞧了眼已被剥下面皮的尸身,目光便落在尸身旁那一地桃子皮。
她竟如琴馆抚琴人那般,一气连吃三颗蜜桃。
那护卫似是自言自语惯了,问完便矮身蹲了下去:“这是第四个了。”
又拈起面皮细看,语气愈加疑惑:“王妃是如何瞧出这丫鬟是易容假冒的?”
“薛行,处理干净。”桓照夜抬手摘了颗蜜桃,放入袖中,往庄疏庭离开的方向飞身而去。
庄疏庭跳进王府院墙,回了桓照夜给她准备的院子,往那株晚夜玉衡下坐了。
几片花瓣随风飘落,洒在面前桌案上。
庄疏庭伸手拈起。
粉粉白白,旖旎中透出一丝清冷,煞是好看。
花期已过月余,这株晚夜玉衡却开得不知今夕何夕。
不愧是王府,连侍弄花花草草的场师都比外头高明许多。
王府的护卫亦必是顶尖高手,定是瞧见她携那丫鬟出了王府,八成还偷偷跟在后头去了桃林。
为何却未阻止她?
这株晚夜玉衡美则美矣,却有毒呢。
手指微松,指尖花瓣飘飘悠悠落于地面。
庄疏庭立起身,抬脚往内室走去。
方才落于地面的花瓣被锦鞋踩过,美已不存,只剩狼藉。
桓照夜隐在暗处,眼见庄疏庭进了内室,方转身回卧房歇息。
解衣时,那颗蜜桃从袖中滚落,掉在床榻锦被上。
桓照夜伸手拈起。
修长干净手指骨节分明,似白玉雕成,映着掌心蜜桃,粉粉白白,清冷中生出半缕旖旎。
这蜜桃自是清香甜润,可惜表皮却覆了一层不得不削去的浅浅绒毛。
庄疏庭,本王虽不知你为何非要嫁于本王,但你必是别有图谋。
第一次来王府,便杀了府上的丫鬟。
本王破绽百出的王妃,明日本王倒要瞧瞧,你如何解释。
桓照夜面无表情,盯着蜜桃瞧了半晌,方缓缓起身,将蜜桃放于几案上羊脂白玉盘内。
第二日一早,庄疏庭将将从床榻上坐起,便有七八个丫鬟进了内室,个个低眉敛目,安静无声。
其中一人手上捧着一叠新衣袍,另有一人捧着个约摸一尺长半尺宽赤红洒金锦匣。
捧衣丫鬟道:“王妃,这是殿下特意挑选的衣袍和首饰。殿下说不知王妃喜好,便按他的喜好来了。若是王妃不喜,奴婢这就去另换一套。”
捧匣丫鬟打开锦匣,里面各式各样的金钗玉簪,满满当当摆了一匣子。
庄疏庭眨了眨眼,笑道:“殿下喜欢的,便是我喜欢的。替我更衣罢。”
“是,王妃。”
庄疏庭下了床榻,任由丫鬟们帮忙更衣梳妆。
待收拾妥当,几名丫鬟便退至一旁。
捧衣丫鬟只顾呆呆盯着庄疏庭瞧,直到庄疏庭含笑望向她,她方回神道:“王妃,殿下在内厅等您用早食,请随奴婢来。”
庄疏庭跟着捧衣丫鬟出了内室,沿着游廊,七弯八拐,先进了个花厅,又往里走了十余步,方瞧见桓照夜。
他正坐在食案前,虽换了身衣袍,但颜色仍是昨日的凝夜紫。
给她选的又是轻紫。
喜欢紫?今日起,她日日都穿紫。
庄疏庭猛想起那听琴人。
在琴馆断断续续抚琴两年,只要是申时去,那听琴人大多都在。
虽回回他都戴着面具,瞧不出是何模样,但十回里总有三四回他是身着紫袍。
“坐罢。”桓照夜开口道。
庄疏庭回过神,眸光从桓照夜身上衣袍移向他面容,含上一抹淡笑,往他对面坐了,柔声道:“殿下选的衣饰甚合我意,以后殿下日日帮我选,可好?”
轻紫鲜嫩浅淡,自是好看极了,可惜寻常女子却压不住这好颜色。
而庄疏庭姿容清绝,玉骨冰肌,生生将这轻紫穿成了七分清冷贵气,三分飘渺轻逸。
只是她唇角虽微微扬起,左颊笑涡却并未露出。
又是假笑。
桓照夜缓缓点了点头,看向食案:“若是不合口味,我让厨房重新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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