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疏庭并未提筷,收了面上那抹淡笑,暗暗扫过食案上摆得满满的美食,轻轻蹙起眉:“殿下,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可惜我实在无心饮食,请殿下见谅。”
昨夜杀那丫鬟前,将三颗蜜桃吃得溜溜净净,此时倒说无心饮食。
桓照夜虽暗自腹诽,口上却关切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我命人去唤太医。”
庄疏庭并未答言,只抬眸看向正立于桓照夜身后的捧衣丫鬟。
桓照夜扬了扬手,捧衣丫鬟忙躬身行礼告了退。
内厅便只剩下庄疏庭和桓照夜二人。
“殿下,我身子无恙。”庄疏庭轻轻摇了摇头,语声虽带了点颤,却仍是不疾不徐,“只是殿下,昨夜服侍我的那丫鬟,你可还记得?”
“无恙便好。”桓照夜抬眸看向庄疏庭,面色未改,“那丫鬟我自是记得,府上丫鬟里属她模样最好,可是她服侍得不好?王妃挑好的,将她换了便是。”
桓照夜,你既装作不知我杀了那丫鬟,我便好办了。
庄疏庭若泣未泣:“殿下,疏庭若是做了错事,你将如何?”
庄疏庭,你葫芦里究竟卖的甚么药?
桓照夜看向庄疏庭眼尾那点薄红:“你是本王的王妃,你若做了错事,本王自该挡在你身前,替你受罚。”
庄疏庭愣了一瞬,怔怔瞧着桓照夜。
只见他拈起莲藕粥碗中汤匙,慢悠悠问道:“本王的王妃,做错事了?”
庄疏庭回过神,不慌不忙道:“那丫鬟,昨夜我将她杀了。”
桓照夜缓缓放下手中汤匙,眉心微蹙了蹙,须臾间又舒展开,往后倚向椅背,瞧向庄疏庭:“王妃既杀了她,她定非无辜之人。”
庄疏庭面露疑惑:“你信我?昨日宫宴,你我明明第一次见。”
“你是皇祖母看重的人。”桓照夜面带笑意,眸中却一片冰冷,“那丫鬟虽非无辜之人,但本王仍需知晓你因何要杀她。”
庄疏庭笑了一笑,一字一句道:“我自是非杀她不可。”
桓照夜不动声色,眸光掠过庄疏庭比方才更红的眼尾。
庄疏庭道:“昨夜那丫鬟服侍我睡下,便去外间守夜。谁知后半夜她竟拿着把匕首立于我床头,要杀我。幸好我眠浅,又兼认床,并未睡熟。”
桓照夜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她为何要杀你?”
“我同她无冤无仇,不过是见她模样娇美,颇为赏心悦目,才让她来服侍。若是知晓她竟存心杀我,我又怎会用她?”庄疏庭继续道,“万幸父亲曾教过我一些粗浅功夫,我才能夺下她手中匕首,将她制住。”
桓照夜道:“门外护卫巡逻不断,王妃只需唤一声救命,即刻便有人进去救你。”
庄疏庭面上浮现一抹羞色:“护卫进卧房,怕是不便。”
桓照夜怔了怔,双目从庄疏庭面上移开。
庄疏庭幽幽道:“我问她为何要杀我,她说她在王府多年,亦心仪殿下多年,殿下却连半个侍妾都不愿纳,本以为再无机会了,谁知殿下竟答应皇上和太后的赐婚,要娶王妃。”
听到此处,桓照夜蹙眉道:“本王娶妻纳妾,与一个丫鬟何干?”
庄疏庭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丫鬟一手易容之术出神入化,她说只要将我杀了,易容成我的样子,便可偷梁换柱,替我嫁给殿下。”
见桓照夜眉尖越蹙越紧,庄疏庭继续道:“我对她说,只要她死了嫁给殿下这条心,我便可求殿下将她放出王府。王府外自有广阔天地,俊美男子亦多如牛毛,去瞧瞧总是好的。”
桓照夜看着庄疏庭,面上似笑非笑:“王妃识得几个俊美男子?”
庄疏庭忙笑道:“我向来深居简出,男子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俊美男子。即便有一二个模样出挑的,亦是远远比不上殿下的。”
桓照夜定定瞧了片刻眼前似画容颜,方启唇道:“那丫鬟,没有应你。”
庄疏庭叹息道:“殿下说的没错,她不光不应,还说即便将她打出王府,她仍会易容成别的丫鬟重回王府,再伺机杀我,取而代之。”
桓照夜微微往前倾身,紧盯庄疏庭:“王妃用了甚么法子,竟让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庄疏庭从袖中摸出个寸余大小白瓷瓶,递向桓照夜:“我喂她吃了这个,殿下若是喜欢,便送给殿下。不过,我首次上门,殿下定是不会要我的东西。”
桓照夜瞧了眼瓷瓶,噙了抹淡笑:“王妃所言极是,我怎能跟王妃要东西?”
闻言,庄疏庭笑了一笑,不慌不忙收回瓷瓶,放回袖中,继续道:“这药虽能让人有问必答,但一炷香后服药之人便会陷入癫狂。我又未带解药,只好将她敲晕。”
桓照夜道:“她既昏迷不醒,王妃只需更衣到院内唤护卫,或是将她绑缚,回内室歇息,待第二日,再将她交于我处置。可是,王妃还是自行杀了她。”
庄疏庭神色自若:“可惜房内并无可绑人之物。若是将那锦被的被面撕成细条,倒是个好法子。但昨夜是我第一日住在王府,房内的物件一样都不可毁坏,否则意头不好,不吉利。因我,是要同夫君,圆圆满满,百年好合的。”
桓照夜怔了一怔,片刻后开口问道:“王妃为何不愿唤护卫?”
桓照夜一句接一句,句句皆是质疑盘问。
庄疏庭沉着处之:“殿下,若我不管不顾唤来护卫,护卫定要去知会殿下。”
桓照夜颔首:“王府的丫鬟竟敢刺杀王妃,这并非小事。护卫自该立即禀报,好教我及时赶到王妃的院子,护王妃周全。”
庄疏庭瞥了一眼桓照夜:“我亦想到此节。可已是深更半夜,殿下安歇后又突然起身,穿廊跨院急匆匆来救我,王府上下定要闹腾起来。”
桓照夜面无表情:“闹腾又如何?自是救王妃性命要紧。”
庄疏庭道:“府中下人众多,若是有一人未忍住,将此事往外头说了,不消一日,便会满城皆知。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内情的,怕是都要说一句殿下御下不严,连个丫鬟都管不住。”
桓照夜微露笑意:“王妃这是替本王着想了。”
“如今京中怕是无人不知皇上和太后给殿下和我赐了婚,”庄疏庭笑道,“替殿下着想,便是替我自己着想。况且,那丫鬟并非王府中人,乃是易容成府中丫鬟的模样,混在府中的府外之人。”
桓照夜皱眉:“王妃如何瞧出她是易容?又非王府中人?”
庄疏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神色自若道:“我守着那丫鬟,无意间瞧见她额角处肌肤凹凸不平。我一时未忍住,伸手扯了扯,竟扯下一整张面皮来。面皮底下方是她本来面目。若她本就是王府中人,又何需易容成别人模样?”
桓照夜又颔首。
“更可恨的是,”庄疏庭道,“她的易容之术,竟是将他人面皮剥下,制成面具,再覆于脸上。若再过一年,待她易容之术更上一层,怕是就瞧不出半点破绽了。”
桓照夜眸中闪过一丝阴鸷:“确是可恨至极。”
故作姿态,庄疏庭瞥了一眼桓照夜,继续道:“她这易容之术能到如今这地步,不知剥下多少人面皮,害死多少人。”
桓照夜声音冷冽:“这般大恶之人,即便王妃杀她十回八回,亦不为过。”
桓照夜,她明明是替你灭了我庄家满门的好属下,我将她杀了,你非但不恼,还与我同仇敌忾,你竟比戏台子上的角儿还会演。
庄疏庭又道:“她是真心喜欢殿下欲取代我嫁给殿下,还是欲借王妃身份对殿下不利?我不得而知。可我不敢冒险,只能当她欲对殿下不利。既如此,我便更不能惊动府上诸人,若是她有同伙,岂不打草惊蛇?”
“王妃所言极是。”桓照夜瞧向庄疏庭,示意她继续。
庄疏庭愤愤然:“我气愤难忍,立时便要替死去的无辜之人报仇。但王府不是见血之地,我只得将她抱往王府十里外那片桃林,用她杀我时那把匕首,送她归西。”
桓照夜问道:“王妃因何独独选中那片桃林?”
庄疏庭笑了一下:“昨日宫宴,偶然听得,那片桃林结出的蜜桃既大又甜,可惜却是殿下私产,寻常人吃不着。”
桓照夜又摆出一副似笑非笑模样。
庄疏庭泰然自若,继续道:“那桃林既是殿下私产,定无人敢大胆擅闯,便无人瞧见那丫鬟被谁所杀。殿下只需派几个妥当之人,前往桃林,暗暗将尸身收拾干净,便可悄无声息,了结此事。”
桓照夜缓缓道:“王妃思虑周全,既替无辜之人报了仇,又保住王府颜面,不可谓不圆满。”
总算糊弄过去,庄疏庭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一松。
取一个犯下多桩命案,本该死上十回八回的丫鬟性命,尚需耗费如此多的功夫。
取一个已封王爷爵位的皇子性命,必是难上百倍千倍。
本以为先设法取得桓照夜信任,再伺机神不知鬼不觉取下他性命,便是报了大仇。
薛行:王妃本就不饿,殿下您为何还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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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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