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满面忧虑之色,压低声音,急道:“水芽爹娘不见了,水芽遍寻不得,生怕他们不慎失足落水,她一时六神无主,只得来求小姐设法去寻。”
“她此刻人在何处?”庄疏庭撑着圈椅扶手,勉力立起身。
香茗忙道:“水芽唯恐惊扰王爷殿下,不愿进来,只候在后门外。小姐,可要唤她进来细说?”
“不必,同她一道去寻,路上细说。”庄疏庭抬脚便往外走,刚走两步又停住脚,补上一句,“多带些银两。”
“是,小姐。”香茗急去内室,从庄疏庭床尾矮柜中取出个锦盒,打开后抓了一把银票,揣在袖中,又急急出了内室。
二人出得门外,香茗弯腰拿起廊下油纸伞,迟疑道:“小姐,深夜出门,可要同王爷殿下说一声?王爷殿下定不放心小姐独自出门,即便实在抽不开身,不能陪小姐同去,定也会派足护卫护着小姐。”
庄疏庭望向远处那一排青砖房舍,隔着雨幕,窗棂透出昏黄亮光:“不必,有银两,可多多雇些人手,一道去寻。”
今日诸般景况,她怎好再因私事相烦于他?
六殿下桓承岱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需得小心应对。
毕竟他的三位皇兄弟,谁都有可能为了皇位,置他于死地。
治理水患一事,更耽搁不得。
他已是分身乏术。
更何况,白日上河渡口那一战,他中剑受伤,他的护卫亦死伤大半。
尚有战力的护卫屈指可数,自该留在桓府护着他。
“是,小姐。”
庄疏庭扶上香茗手臂,主仆二人急往后门赶去。
“水芽实在也太实心眼,因怕惊扰殿下,竟独自在外头候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方才我一时兴起,要去后门外拣那被雨打下的榴花,她等一晚上只怕都见不着小姐。”香茗叹道,“幸好她赶了自家马车过来,没淋着雨。”
竟候了一个多时辰也不去前门请管家通传?只因怕惊扰桓照夜?庄疏庭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香茗又道:“这汝河日日涨水,若她父母果真不慎跌进水里,耽搁这一个多时辰,岂不误了救人的时机。”
庄疏庭加快脚步:“速走。”
桓府虽比不得桓照夜京中的景王府,但也实在颇大,七弯八绕约摸半刻钟,方至后门。
今夜后门处,只得一人看守。
想那仅剩的几名,仍可堪一用的护卫,应已被桓照夜分派至最要紧处。
“原县衙衙役,现景王府护卫罗小宽,见过王妃大人。属下愿当牛做马,唯王妃大人马首是瞻,以报答王妃大人的救命之恩。”
庄疏庭凝眸细看,那正一脸恭敬,弯身向她行礼的,果真是上河渡口,她救下的衙役罗小宽,只是未料他竟入府,成了桓照夜的护卫,此时他一身景王府护卫新服,身高腿长,清爽俊朗,瞧着精神极了。
“罗护卫,劳你开一开门。”未待庄疏庭开口,香茗便急道。
“王妃大人莫不是也要出门拣榴花?”罗小宽忙道,“我这就开门。”
“拣榴花何需小姐沾手?小姐有急事要出府。”
罗小宽已拉开门栓,打开后门,闻言忙问:“夜已深,王妃大人同香茗姑娘要去何处?景王殿下是否知晓?怎地连个护卫都没……”
罗小宽尚未说完,便有一抹人影从门侧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庄疏庭面前,正是水芽。
庄疏庭眉尖蹙起,因见水芽发丝凌乱,一支碧玉簪斜斜插在头顶发髻间,面上泪痕未干,眸中惊惧犹疑交加,身上一袭浅淡轻紫新衣裙,娇美水灵,可惜裙摆却被泥水浸湿,脏污一片,瞧着十分狼狈。
罗小宽吓了一跳,上下打量水芽:“不知这位是?”
“她是小姐的婢女……已不是了。”香茗急忙伸手去扶,“水芽,你快起来,小姐正要出府,帮你寻爹娘。”
庄疏庭眸光从水芽脏污衣裙移向罗小宽:“殿下若是问起,只说我去涌泉茶肆会友,明日便回。”
罗小宽本是一脸懵然,此刻面露迟疑:“林护卫派我守着后门,吩咐我不论有何动静,都要通传。”
“方才我出去捡榴花,你并未通传,便为我开了门。”
罗小宽道:“香茗姑娘只在门口那一溜石榴树下盘桓,不算有动静。此刻王妃大人要独自出府,景王殿下又不知,我岂敢擅自开门?”
他倒机灵,庄疏庭点点头:“你自去通传,我在此处候着你。”
罗小宽一脸正色:“若我通传之时,王妃大人您先行出了府,景王殿下又不允您独自出府,那属下岂不犯了渎职之罪?若是王妃大人您在外头遇险,属下这条命即便死上十回八回,也是不够。为王妃大人安危着想,景王殿下绝不会允您独自出府,属下也不愿王妃大人涉险。”
香茗道:“只是出去寻人,怎会涉险?罗护卫多虑了。”
罗小宽瞥了眼水芽:“小心一点,总不为过。”
庄疏庭神色未动:“确是该通传,我着急赶路,倒忘了。不如此刻我与你同去,林护卫在何处?你在前头带路。”
水芽此刻正偎着香茗,闻言双手紧抓香茗衣袍,嘴唇张了一张,却是半句话都未说出,只眼巴巴望向庄疏庭墨发上正随风飘荡的系带,眸中一片水色。
香茗拍了拍水芽的胳膊,又转头看向庄疏庭:“小姐……”
“你同水芽候在此处。”庄疏庭看向罗小宽,“走吧。”
“多谢王妃大人体恤,”罗小宽关好后门,拉上门栓,一并将水芽锁在后院内,方面向庄疏庭,弯身道,“属下这就带路,王妃大人,请。”
庄疏庭点点头,见罗小宽转身往里走,便也抬脚跟着去了,刚走上三五步,便暗暗利落抬手,狠狠劈在罗小宽后颈。
“砰!”
一声闷响,罗小宽应声倒地,晕在廊檐下。
庄疏庭转身急往后走,一手伸出握向水芽一侧胳膊,向香茗道:“翻墙。”
香茗心领神会,握住水芽另一侧胳膊。
桓府的院墙虽高,但尚且拦不住庄疏庭和香茗。二人一同跃起,携着水芽,跳出院墙。
脚刚沾地,水芽便又急忙转身,跪倒在庄疏庭面前,不顾地上积水脏污,不住磕头,却是一言不发。
香茗忙伸手去扶,面上有一丝不解:“水芽,你不住给小姐磕头做什么?还不速速上车,寻你爹娘要紧,莫要再耽搁了。”
水芽立起身,抬起头,眼眸闪躲,竟不敢去看庄疏庭,面上满是泪痕,混杂着方才磕头时溅起的点点泥污。
猛听得嘶哑“嘎嘎”鸟叫声,水芽面色一瞬惨白,浑身颤抖起来,眼瞧十余步外一辆简陋马车,低声急道:“小姐,请您先上马车,我来赶车。”
这是水芽见了她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半点不像水芽。
她最是活泼,别人说一句,她要说三句。
又最是爱干净,莫说是地上泥水,连刚落下的雨水她都嫌。
故此,她在厨房,最是令人安心。
庄疏庭双眸沉静如水,定定凝视水芽白皙面容上点点泥污,半晌后问道:“赶车去何处?”
“……去,去茶肆。”
“去茶肆做甚么?”
水芽惊声道:“不做甚么!”
庄疏庭微微皱眉,静立片刻,忽然轻声一笑,眸中泛起一丝苦涩:“好,你赶车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水芽愣怔在原地,仍不敢拿眼去看庄疏庭,眼眸乱转,待瞧见脏污裙摆,不禁嘴角下撇。
那刺耳“嘎嘎”鸟叫声突然又响起,水芽面色越发惨白,忙转身往马车走去,刚走半步,又急忙刹住脚,回头去看庄疏庭是否跟上。
庄疏庭暗暗叹息,幽幽道:“你爹娘并未落水,是也不是?”
水芽怔了一怔,片刻后似松了一口气,又似下定决心,眸中犹疑不再,只剩惊惧,口中喃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小姐,我爹娘,实是并未落水。”
香茗满脸疑惑,看向水芽:“此前你还担心他们落水,此刻又说并未落水。可是我去找小姐这功夫,已寻着他们了?不对,若已寻着,小姐便无需出门,你为何还要小姐上车?你要带小姐去何处?”
未待水芽答话,庄疏庭便道:“香茗,你凑近些,这雨只是不停,甚是讨厌。”
香茗慌忙举着伞凑上前来,歉声道:“小姐,奴婢一时疏忽,竟忘了……”
香茗话未说完,便瘫倒在庄疏庭怀中,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手中雨伞垂落在地。
庄疏庭像劈罗小宽那般将香茗劈晕,又一刻未停,勉力将她抱起,纵身翻过院墙,掠至廊檐下,地上的罗小宽仍昏迷未醒。
她稳妥将香茗同罗小宽放在一处,随即抽出罗小宽身上佩剑,握在手中,纵身跃至院墙外,径直往马车行去,口中道:“虽不知究竟何事,但你既来了,我便顺了你的意,同你走这一趟。”
此时桓府书房中,桓照夜倚在雕花紫檀圈椅内,听六皇子桓承岱逐个引荐治水能人。
其一竟是庄疏庭的四师兄姚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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