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坐在石阶上,怀里紧紧抱着木盒子,像是入了定般,低头闭眼,一动不动。
她祈祷着,祈祷着哥哥能够保佑她一回。
“吱呀”一声,身后的大门又打开了。她连忙起身转头,将骨灰盒递到小玉儿手上。
只见他跨过门槛,拾级而下,一身墨紫襕衫,英挺非凡,眉头微微蹙起,面带几分不悦。
他在她面前站定,皱眉俯视,暮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晕开,模糊了他的俊颜,像随时都会被暮光淡化了去,消失了去。
再一见她,目光不自觉就放到了她嫣红的唇瓣上,又想起那晚,她放肆又莽撞的一吻……
“咳咳……”他让自己回神,尽量保持语气的冷漠:“云琅姑娘……”话还未完,却听云琅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娇啼莺泣:“大人!自从那晚跟了您,云琅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了!我这一世认定了您,云琅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若大人现在不要我,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呜呜呜……”
她凄凄哀哀地哭,把周围一圈人都给看呆了。还有几个过路人,也不禁停下脚步,袖着手在一边看热闹。
只小玉儿,站在一旁替她尴尬。
奚恒脸色铁黑,僵在原地,垂眸看着腿边哭得假惺惺的女人,拿出最后的耐心,“起开。”
他声音听着已经不大妙了,云琅心里压着惶恐,一不做,二不休,破罐破摔了。
“大人……呜呜呜……您那晚可不是这么说的……您那晚总爱我贴着您,说什么也不许我离开您。您还说我是您的小心肝,您的小宝贝,大人您都忘了吗?大人!”她晃着他结实的大腿,哭得“情真意切”。
“大人……”泪花儿在日光下莹莹闪着光,她仰起头,深情地望着他,“我不是您的小宝贝了吗?不是您的小心肝了吗?”
周全咬着牙,憋笑憋得想死,头使劲埋着,抖如筛糠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奚恒:“……”
他闭上眼,无法再去直视这个难缠的女人,气得太阳穴青筋突突地。
“大人……”云琅又要嚎,她今个儿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叫奚恒难堪,诓得他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心烦意乱应了她。
反正自己一个弱女子,他打不得也骂不得。叫他厌烦她又如何?她只要能离了那个淫窟,哪怕只有一年,这一年的时间足够她想办法赚多多的钱,攒到赎身的银子,指日可待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攒了几句惊世骇俗的话要说,纤弱的手臂却被一只铁掌箍住,整个人被拔地而起。
她诧异,双脚重新落到地上,正对上他的眼睛,清明锐利,不见怒意。
“云琅姑娘,你不必求我,更不必激我。或许此前交往给你的印象,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但这次若留下你,便真如千钧之鼎压在我心头了。”
云琅瘪瘪嘴,委屈的眼泪又溢了出来。这次是真的想哭了。
他这个人的心肠,可真是硬!
奚恒:“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独来独往惯了,不收别人什么,便也不欠别人什么。我不便留姑娘在府上,望姑娘体谅。”他话里求她体谅,实际语气冷硬得很,大有她不答应,就一把将她丢出去的架势。
云琅挣着一双泪目,呆住了。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她深吸几口气,眼睛一眨,不小心落了一滴泪,牵出笑,声音干涩:“云琅明白了,今日真是……烦扰大人了。”
奚恒长呼口气,这姑娘,总算正常了。
云琅抹泪转身,从小玉儿手里接过骨灰盒,泪盈盈朝他做个福,绕过他就要走。
小玉儿黑着脸,紧跟身后。
正和奚恒擦身,她手臂却忽地被人攥住。
“嘶!”她皱眉,疼出了声。
“你这个盒子,哪里来的?!”奚恒望她怀中的骨灰盒,神色震动。
云琅被他拽得疼,“这个……是我哥哥的骨灰……嘶!”刚一说完,手臂被圈得更紧了,疼得她直泛泪花:“你干什么?放开我!”
本来就有气,他还这么欺负自己!未免太过分了吧!
“你哥哥……过去是萧恒的部下?!”
云琅张着嘴,也忘了疼:“你怎么知道?”
他放开手,看着盒子上那一排编号,凄然一笑。那是他军队的编号,每一个死去的士兵,骨灰盒上都会刻有编号。虽然他无法将人名和数字对号入座,但他肯定,盒子里装着的,一定就是他曾经的手下。
“你哥哥他……怎么死的?”他喃喃发问。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三年前死在了滨州。”三年前,那个改变她命运的三年前,哥哥一死,她便在世上再没了依靠。
“三年前……滨州……是滨州之战!”奚恒双目放空,自顾自道。
云琅苦涩一笑:“是啊,滨州之战,我军大获全胜。可是哥哥他……他守卫住了别人的家乡,自己……却再也没能回来……家乡……”她终是止不住,小声抽噎起来,低下头,轻轻擦拭着怀里的盒子。她此刻的哭泣,真心到令人心疼。
奚恒像被钉在了那儿,看着面前的姑娘,恍然失神。她那么娇弱,那么无助,就像一株蒲苇,默默承受着命运给予的一切。
莫名的,他竟然想到了孙武的妹妹,他甚至恍惚到去找,她和孙武相似的蛛丝马迹。
被自己荒唐的想法惊到,他晃了晃头。怎么可能?孙武的妹妹孙芸,去岁已经死了。
“你会恨他吗?”奚恒声音似是渺远的飘来。
云琅疑惑地抬眼:“谁?我哥?”
他摇摇头:“当初……滨州之战,本可以不打的。是萧恒……他执意率队前行,最终有了这一场恶仗……”最终,也有了她这覆灭一生的噩运。
云琅皱了皱眉,昂头直视他,目光如箭:“你这话问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恨他?小宣北王是宁朝的英雄,举国皆知,我崇拜他还来不及,何谈恨意?他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于国于民无愧。我哥哥就算没有死在滨州,未来也可能于别处为国捐躯。从披上盔甲的那一刻,这便是他的使命……”
她吸了吸鼻子,泪光中绽开一个笑:“哥哥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或许没有人记得他的牺牲。但是我知道,我记得,我会永远……以他为荣。”
她颤着肩膀,抑制不住哭声,却仍是笑着,笑着任由泪水滑落。她的脆弱,她的坚强,叫周全都动容了。
她匆匆揩去脸上的泪,慌忙做一个福,擦着奚恒的肩膀快步离去。
奚恒愣在原地,兀自发呆,像一尊石塑,背手而立,秋风中吹散了神思。
云琅钻进轿子,终于绷不住,身子蜷成一团,痛哭出声。她不知是在哭哥哥,还是在哭自己。或许是哭命吧,可她总不愿低头,不愿俯首。
不一会儿,轿帘忽然被人掀开,她惊异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泪花,正对上他肃穆的眉头。
“姑娘,下来吧。”
云琅止住了哭,身体一震。
视线交错,他不着一语。
奚恒看着她,目光如水,摊开大手,递到她面前。
瞬间明白过来,云琅眼中闪起了惊喜的泪光,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了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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