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贞观十六年

贞观十六年的长安,风雨来袭。

鬼庙里,残破的纸窗被阴风吹得呜呜作响。青城坐在暗处,汲取着最后一丝温存。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青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谁?”

“是我,来送药了。”

青城听见熟悉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急忙开门点灯。

斗笠下,来人的面容晦暗不清。青城接过送来的药汤缓缓饮着,直到碗里只剩药渣。

“难为你有心了,事已办妥,你这么晚来送药又有何事?”

来人没有说话,静静地接过碗,表情顷刻露出阴戾,嘴角逐渐勾起一丝冷笑。

一抹殷红霎时从口中喷出,青城死死抵住喉间,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她伸手上前抓去,却无力倒下。腹中一阵剧痛……

*****

几日后,城南的鬼庙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

长安城内,却笙歌依旧,只有茶余饭后,众人才会在闲谈中说起此事。

据说大理寺已派萧少侠协同查案,相信很快事情便会水落石出。萧少侠一词如一碗定心剂,只要有他在,众人便无需担忧。

说起这位萧少侠,正是长安最热议的人物,也不知是何等身份,长得比女子还要绝色,期年前在长安破了几桩陈年的大案从此扬名江湖,令一众世家子弟黯然失色。

而今萧少侠也应年方十四了,正是倜傥不羁、快意江湖的大好年纪。

正所谓天命风流,我自逍遥。酒肆楼上,萧兰因如往常一般随性挑了个位子坐下。她自诩少侠,一袭男装,手里的折扇呼哧作响。底下,几个金发碧眼的胡姬一身胡服,跳着时下流行的拓枝舞。

她随父亲官迁长安已一年有余,如今在长安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仍然喜欢流连于长安最热闹的地方。长安城真真比健康繁华,建康莫说胡姬,连长着大长胡子的胡老头都难见到。她若真是男子,这骚人墨客风流才子的事早就想尝了个遍了。

“九酝春来咯!”

一碗黄褐如玉的酒被端上桌子。萧兰因斜倚着身子,仰头就是一大口。酒顺着白玉色的脖颈流到了碧玉石袍上,她却丝毫不介意。

古人云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萧郎君今日如此意气风发,可是城南的事情办妥了?哎,那女尸可查出是什么人没有?”酒肆师傅走上前来。

“那件案子?莫要想了,大理寺刚刚封案,我虽有不甘也只好作罢。”

“不查了?怪哉,如今天下安堵如故,突然死了人,这样束之高阁怕会是人心惶惶了。”师傅摇摇头,去往下一桌送酒。

萧兰因重新举起酒,一抹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便被碗边掩盖。她认定事情便会追源溯本,怎可能不查。只是此事疑似牵涉甚多,若真把查案的经过说出来恐怕会传得人心惶惶,故大理寺对外宣称封案。

酒很快喝光。还没等萧兰因放下酒碗,一声清响,桌上飞来一颗墨石。她寻着方向望去,熙熙攘攘的街角处,不良人正用特殊的手势示意着楼台上的萧兰因。她会意,知道是少年在呼唤自己,立马放下酒碗策马而去。

皇城之外,朱雀门开,少女鲜衣怒马。

一幢幢官邸尽头,是排玄黑的大门。张牙舞爪的铜睚眦坐镇正中,恫吓着来人。

这里是萧兰因最初与少年相识的地方,亦是最需要她的地方——大理寺。

在主簿的带领下萧兰因走进了停尸房。房内,推门便是一阵阴冷。阳光在开门的刹那射进,照亮少年通透如玉的面庞。

少年淹华如玉,一身温雅隽秀的霽色长袍,见到萧兰因,笑颜顷刻绽现。

“李兄,久等了。”

萧兰因前几日才刚结识李治。少年便是负责此案的徐国公李勣之子,故与她一同去查证鬼庙女尸一事。

“无妨,来了就好。”说着,少年掀开面前的裹尸布,不明的药味和腐臭瞬间弥漫空中。

青色的尸体微微膨胀,额头以下的面容被刀尽毁,耳部流出灰黄的尸水,肺部以下已然塌陷,里面烂成一团肉泥。

萧兰因靠近,霎时胸腔一阵猛烈的心悸袭来。自己近日是怎么了?每每看见尸体便会想起那个可怖的梦境。

从见到李治的那日起,萧兰因便频发梦魇。

梦里,她隐约记得在殿上破口骂着谁,飞扬跋扈的红衣女子顺势将自己投入血色的缸中,她就这样变成一个四肢截断的凶煞厉鬼,在世间游荡千年……

打住!萧兰因连忙从思绪中抽身,发出一丝讥笑。她在想什么啊,那仅仅是一个梦罢了。自己是兰陵萧氏的嫡女、未来的晋王妃,自是贵不可言,如此荒唐的事情怎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阿兰,你没事吧?”李治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连忙拉着。

她摇摇头,调转话锋“李兄,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与你确认。”

说罢,萧兰因摊开手心,里面是颗红黑的珠子,宛如噬人的血口。“李兄可知道这是什么?”

李治定眼一看,红珠诡异的色泽让他不禁拉下衣袖。

萧兰因继续说道“鸳鸯豆,生于南蛮长安极为少见。我曾在兰陵见过,只消几粒,便会五脏溃烂而亡。”

“你是说女尸就是被此毒所杀?”

“正是,而且鸳鸯豆运来长安极耗费物力,几乎只有长安的权贵才会得到。”

李治默然,看着鸳鸯豆若有所思。未及,他顿悟似的赫然道“阿兰,若真如你所言,我倒忆起,朝中的确有一人有此物。”

“何人?”

“中书舍人郭正一。”李治正色道,“他的府邸曾有一名高丽婢,因容貌淑丽深得舍人嬖爱,舍人曾用千金求得一串鸳鸯豆赠予此婢。”

萧兰因的眼底顿时有了亮光。中书舍人郭正一就在几日前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据说中书舍人有一怪癖喜好夜半喝粥,且偏好那高丽婢的粥。

几日前那个素来深受宠幸的高丽婢不知中了什么魔怔,竟敢端来一碗毒粥,郭正一喝下后身中剧毒倒地。次日,郭府金银丢失大半,高丽婢亦不见踪影。

区区婢子竟包藏祸心,按律当以极刑。郭正一次日一早便把此事告到了陛下面前,弄得人尽皆知。据说陛下派了一名皇子追查此事,可到现在也无果。

当初发现女尸时,周遭并无郭府的金银,脸部也尽毁,故没有引人多想。没想到看似毫不相联的两件事居然被一颗小小的珠子串了起来,现在想来两件事的时间的确太凑巧了。

昏暗的停尸房内,仿佛有无数双黑暗的眼睛在紧盯着他们。女尸弯曲的手像是随时要抓住萧兰因的衣角,拖入极乐世界。

看来明日,他们要上郭府走一遭了。

*****

次日清晨,帘幕轻霜,五更的东方初日渐渐爬上扶桑。长安道下,一匹牛车驶过西市,停驻于一所府邸。

萧兰因叩响郭府的大门,看门的小僮仆怯生生地露出头。眼前的两位少年粉雕玉琢,自称是从大理寺来,僮仆知晓来人大有来头,赶忙通报。

未几,一名年逾半百的老者在家奴的搀扶下走出。

郭正一缓缓打量着面前的客人,顿觉李治十分眼熟。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睁着眼瞳,一个熟悉的称呼在喉间就要蹦出,只见李治将食指放在唇角间,悄悄示意。

“不知二位找老夫有何事,可是那贱婢被擒到了?”郭正一缓缓神,将二人请到春苑,煎上茶水。

“郭舍人,我二人并非为此事而来。”

听到李治的话语,郭正一微微诧异“那二位是为何事而来?”

“听闻舍人曾赠鸳鸯豆给高丽婢,可是真的?”

郭正一闻言神情不由得冷了几分,“赠过,就赠给她一人,没想到她竟是狼子野心之徒。”

“郭舍人,我二人正追查一具鬼庙女尸,如今怀疑这具女尸与贵府有关,还望舍人过目。”箫兰因和李治相视一眼,递过一叠案宗。郭正一接过细细读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鸷。

嘭——一碗清茶就这样被摔在桌上。

郭正一破口大骂“好个高丽婢,死了还给郭家惹出那么多的事!”

“舍人息怒,舍人没有见过女尸,怎知她就是高丽婢?”李治追问着。

郭正一收横眉指道“老夫虽记性不好,可关于她的事是桩桩都清楚。纸上说的女尸伤疤位置和那贱婢一模一样,都在额间,就连她腰间那块玉玦还是我给她的!”

“李郎君,”郭正一走上前来深深作揖,“老夫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将那贱婢就地正法便好,如若有需要二位尽管开口。”

萧兰因望着郭正一吃人的眼神不禁想到,若是那高丽婢在此,怕是早被他千刀万剐了。

一场谈话就这样在郭正一的破口大骂中散去。庭院内,萧瑟如秋,莺啼飞远。她继续走遍了郭府上下,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阿兰,方才郭舍人所言你信吗?”李治跟在身后。

“我?不信。据家仆所言高丽婢的额间是旧伤,与肤色贴近,而女尸的伤疤应当不超过三个月。有人毁坏她的面容,很显然是不想暴露女尸的身份,以达到误导的效果。”

跨出郭府,李治和萧兰因谈论着。二人心照不宣,只怕这高丽婢的背后隐藏的是比钱财更深的秘密。

“阿兰,快宵禁了。”和风下少年的侧颜宛如雾下的水月,轻声提醒着。

箫兰因回望着郭府的大门,不舍地登上牛车。

落日楼头,车影愈行愈远,直至消逝。可下一刻,就在二人原先停留的地方,暗处,一袭褐衣悄然显现。

男子冷笑着,死死盯着萧兰因离去的方向,眼底,是满腔杀机。

案件原型为《朝野佥载》高丽婢一案。

这,真的是一本言情。我,推理渣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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