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篦子

延平门,长安西南的城门,玄黑平角的城阙静静矗立。

未时,来往的行人与车马依旧。暑气难消,城中的守卫已有些倦意,却依旧得提起脑袋检查着过往的车马。守城的卫士即是兵也是大唐的百姓,略带着淳朴的性子,鲜有刁难行人的事情。

一阵阵马蹄惊醒了守城的卫士,众卫士纷纷打起警惕向声源处小心张望着。却见打先的士兵停驻,问近日可搜到了可疑的人。

守城的卫士摇头,他们的确未曾见到这几日严密搜查的高丽人。这时,马骑中走下一名少年,递上一枚金制的鱼符。金制鱼符,只许三品以上文官及皇子拥有,守城之人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忙将登记行人的记簿呈上。

李治翻着记录,一眼便看见一个墨痕未干的字迹。

“这具车马去了何方?”

“回殿下,就在方才向西去了。”卫士指着城外西处的阡陌,因那驾车的人是个少见的汉人女子,故还有些印象。只是有一点,有些离奇“那女子还说她去往……兰陵。”

“兰陵?兰……”李治默然。兰陵在长安以东,这具车马却向西而行……少年蓦地跨上坐骑,他还是晚了。风吹起衣袖,还未等给众人下令,骏马就这样向着城西奔去。

“还愣着做甚?”身后的李贞呵道“都跟上!”

马蹄疾驰,延平门只剩滚滚烟尘,与土黄的阙壁融为一色。

*****

西行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奔着。一双白嫩的纤手驾着与之十分不相符的缰绳,斗笠下是一副少女的容颜。

“高婕妤,城门已过,你大可把刀去了罢,我区区弱女子又无法逃。”萧兰因嗔道,车帘靠着背部之处,一个尖锐的事物仍旧一动不动。

“少啰嗦。”高婕妤收起利刃,倏地蹿出车外将缰绳抢过,把少女推入车内。说时迟那时快,萧兰因身体一晃,一个不稳将篦子“掉”下。

“想不到你还有点用处,这么容易就出了城,你们汉人真是好糊弄。”

萧兰因笑笑,这高婕妤宫里那些繁文缛节未曾学会,教训人的话倒学了不少。

马车骤然停下,车上几人纷纷下马。几个黑色的身影拦截住了马车,宛如本就在那儿静立一般死寂地站着。

她脖颈一紧,背部又是利刃袭来的冰冷。

“人已带来,接我们的车马呢?”几个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空气中沉淤地可怕。

黑衣中伸来一只手,静静地指着不远处。高婕妤冷笑一声,用剑抵着萧兰因,一点点逼迫她上前。

山雨欲来,不知是雷声还是树响。高婕妤持剑的手一顿,警觉之下一道飞影袭来。

身旁的药铺掌柜顷刻倒下,箭戳的血窟窿里嗬嗬喷血如泉。几个黑衣人斗篷一卷,嗖的从空寂消逝,不见了踪影。

不妙!萧兰因刚想要趁乱逃走,耳边一串如命令般的异族言语,风驰电掣间,她被女子抓上了车马。

“怎么会这样?说!你到底干了什么!”马车内一片翻滚,似被高婕妤的怒意驱使一般上下晃动。

萧兰因勉强在剧烈的颠簸中支撑起脚跟,女子正欲挥剑跑来。躲闪之中,马车忽地一沉。

“不是她干了什么,而是你太无知了,过城门时竟对她的话语毫无防备。”高婕妤惊恐地拉开车帘,原本无人驾车的马车外,一名少年牵住了缰绳,手中还夹着一枚断裂的篦子。

李治一眼便在记簿上注意到了那所谓出城卖篦子的商贾,心下大疑。听得是去往兰陵时,更是越发确定所想。

“婕妤是高丽人,怕是不知晓罢,兰陵在东部。”头顶传来一阵玩味的语气,一把折扇掩着男子的笑意。

冰凉的触感袭来,萧兰因笑意还未收起,只觉喉间刺痛,无情的利刃贴上了自己,她能感觉到那随时会爆发的怒火。

“好哇,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捣鬼!”萧兰因警惕地望着几乎是吼出声的女人,她是不要接济的车马了吗?竟真的要伤自己。

仿佛是被人看穿了心中所想,高婕妤笑道“你们汉人的纠葛我本就可以不参与,事到如今你的死活也只是汉人之间的事,我还会在意吗?”

萧兰因大骇,因为计划的全盘打乱,高婕妤竟这样失常。车帘外的风景一道道极速闪过,她情急之下将手抵住抹来的剑身。

毫厘之际,剑身铮然落地。险些碰到利刃的肌肤重新接触空气,折扇飞来打下了高婕妤的右肩。驾车的少年伸出手,一把将萧兰因扯在怀中。

李贞收回折扇,狼狈的女人匍匐在车内,她不甘心地望着这一切。马车如散架般跑着,高婕妤的嘴角突然一抹狞笑,倾尽全力崩然从窗中跳下。

“抓住她!”萧兰因大叫道,一旁的李贞倏忽一闪,疾驰的车马外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

李治看着狼藉空荡的车内,倦怠而鄙夷。他扶着萧兰因出来,继续牵着将脱未脱的缰绳。

车马,良久才被追来的卫士合力停住。萧兰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虽然没有大开大厂,多少已凌乱还有利刃沿边刮破的小痕迹。

一阵窘迫,她下意识地想要正正衣带,一双手却先一步缓缓捋着她凌乱的衣角。

“对不起。”思量了很久萧兰因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毕竟如若她好好待着就不会平添那么多麻烦。

李治仿佛丝毫不在意,只是轻笑道“你是在说这块篦子嚒?”

这家伙,明知她说的不是这件事。萧兰因有些愤然这样的调侃,却见李治的手心一伸,断裂的篦子静静躺在少年掌中。

篦梁的玉不知是摔得太过用力还是其他缘故,已经和篦身一同碎裂。这是李治特意送给她的事物,她却故意利用它当线索,一想到此处,萧兰因更为窘迫得一时语塞。

“我……”

“无妨,”李治的神情尽是随意和散漫,“既是送给你的,这本就是你的事物了。”

萧兰因静默地看着少年,在新备的马车上,注视着平稳的风景。李治的身上传来透着衣衫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她却感到淡淡的疏离。这个人总是那般漠然,宛若置身事外,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这双眼眸无论见了多少次,依旧是那么清澈无邪,却不可思议地让人难以看出其中的故事。

许是盯得太认真了,李治不由得被身旁一股炽热的视线引起注意。他突然扭头,萧兰因来不及躲闪,迎上少年的双眸。更加窘迫了,萧兰因作势哼了一声将眼神移开。

“方才那高婕妤原是要将我交给一个人的,在齐州,你有头绪吗?”

“没有。”李治漫不经心地答到“此事交给父皇定夺罢。”

“……好。”

她不敢确认方才李治那略微冰冷的言语是否是真的,还是安慰她的谎言。但有一点她知晓,至少现在的李治并不会告诉自己任何事情。他在想什么?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他很熟悉了,可每当此刻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一点也不了解他。

马车再次停下之时,已是到了越王府。萧兰因刚想下车,只觉身子一轻,少年拦衣将她抱起。

“你!”萧兰因双颊一阵微微的躁红,刚想要劝李治放她下来。

“你受惊了。”李治丝毫没有理会她的不愿,直直将她抱得更紧。

风拂过燥热的脸颊,她忽然瞥见马车后,一个亭亭的身影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萧兰因回头,对着身后的徐蓉莞尔一笑。

她其实并不讨厌徐蓉,徐氏一直是书香门第,何况这徐氏女并不是坏心肠的人。只是那时心中一如小虫般啃咬的感觉,孩子气般想要胡闹罢了。

回想起最初那份赌气,萧兰因越发觉得想笑,不知不觉中浅笑出声。

“你看到了,是吗?”不知是否是被笑声吸引,李治低头。这一次,他并没有笑。

“我?啊,这个……”萧兰因徒然一惊,心虚地转了转了眼珠,毕竟私下窃听别人的事向来不值得承认。

虽说如此,李治的话语颇有些严肃,萧兰因还是生硬地点了点头,哪知头顶只是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我并非有意隐瞒徐蓉的事。这样的事,如若你不想,以后都不会了。”

“当真?外界可是将你二人传成苦命鸳鸯,而我就宛如那典故中狠心拆散人的无情道士呢。”

“你也知晓是外界。”说罢,萧兰因的额头又是一暖。

*****

还未步入越王府正殿,一阵干咳传来。萧兰因猛然回身,一把熟悉的折扇映入眼帘。

“咳咳,二位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追高婕妤去了吗?”居然是李贞。萧兰因一个窜头从怀中跳下,震惊地打量着满脸得意显摆着自身的李贞,片刻想到他的功底,这才压了压情绪。

她知晓李贞的武力斐然,却未曾想快如车马,亦或是说,其实他们的车马已经十分慢了?只是她方才竟一点都未察觉?

萧兰因转身注视着李治,只见对方早已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平静地望着自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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