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谶语

“把今日看守郭府的卫士叫出来,我要清点郭府上下。”

灯笼的光从薄纸中透出,李治素来温和的面容被照得晦暗不清。

郭府内妻妾家仆都被围聚在一起盘问着,他们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可是萧兰因却是知道的,她遇袭了,犯人必然不会再待下去,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来郭府抓人。

一名不良人慌张地上前,“郎君,问出来了。看门的僮仆说今日有人给郭府递过信。”

“那僮仆在哪儿?”萧兰因追问着,在不良人的带领下找到了角落里的僮仆。

僮仆的年纪极轻,被这样的场面吓得哆嗦。李治开口问后,僮仆便把能说的都说了。

“其实,小人也不知道信在哪儿。小人今日午时以后,听到有人敲门。就赶过去看,府上的养马奴已经开门取信了。噢,说起来那男子的口音很像高丽人,玉素初来时也是那样的口音。”

李治的眉头暗暗沉了下来,“那养马奴可有什么病症?”

“病症?郎君要问的话他近来常咳血倒是真的。”

不会错了,看来僮仆口中的养马奴就是袭击自己的人。萧兰因扭头向李看着李治,少年勾起嘴角,他已派人去秘密追击,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养马奴。

亥时,追击的人来报,已将人抓获。多亏了有宵禁这一制度,那男子根本插翅难逃。萧兰因想象的出,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拖着病体跑着,无异于猫捉老鼠。

褐衣男子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不由得后退,心隐隐作痛。

惊魂未定之际,一个身影将她护在背后,是李治。

不良人将养马奴身上搜来的信交到李治手中,信上只有五个字——金城坊,空宅。

李治隔绝了他人,不知和那褐衣的养马奴谈了什么,出来时已是另一副模样直接吩咐道:

“立刻派人封住金城坊,今夜务必将那群宵小捉拿。”

*****

通红的火光照进街道,一群群官兵快马加鞭。

空宅外,晃眼的火把随着密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里面的高丽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群不良人破门而入,将二人就地按倒。

门口的方向,不良人纷纷避出一条路,一名温润的少年踱步而出。

“又见面了,没想到你居然敢毒害朝廷命官。何人指使的?”少年的声音沉稳平静,泛不起一丝波澜。

“你……,晋王,”高丽男子拖着浓重的口音怒道“这件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你要是敢挡那人的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吗?”似乎听到了有趣的回答,李治俯身看着。当初那个在两仪殿上宣誓对大唐尽忠的高丽降奴早已换了副模样,或者说假意归降大唐而在暗地扰乱着朝纲,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没关系,你不说本王也能查到。”兄弟阋于墙,外御欺侮。就算他们李家的天下真有什么也不需要外人挑拨离间。

“呵,你在朝中一点势力也没有,拿什么查?”高丽奴睥睨一眼。

“我的确没有能力,但可惜你们太不聪明了。我不妨告诉你,你们差点杀了的女子是兰陵萧氏的嫡女,未来的晋王妃。如若你们能忍忍尚且可以不暴露,现在,你说兰陵萧氏会罢休吗?”

李治起身,宛如地狱的罗刹。

高丽奴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在这个少年的运算之中。他早就等着那个褐衣男子对萧兰因动手,这样,从前与皇族修好的兰陵箫萧氏便会开始转向与他联手。

面前的少年长着一幅欺骗世人的翩翩玉容,就算是身处黑暗依然不改温润的气质。

高丽奴发出一阵苦笑,虽是笑,却嘲讽至极。不知是在笑着背后的主子还是在笑着自己。

“我本以为殿下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九皇子,看来殿下也觊觎着这天下至高的权位啊。”

李治闻言,脸色愈发阴沉“不,你错了。晋王就是晋王,绝不会陷大唐于水火之中。但如若有人,妄想动摇大唐之国祚、天下之安宁,无论何人、无论用什么方法本王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不良人顷刻堵上高丽奴的嘴,将他与玉素押出空宅。

就在众人离去的那一刻,少年如释重负,脸上故作的狠厉瞬间崩坏。

他偷偷抹去额间的汗,长舒一口忐忑。嗯,这次表现非常好,镇住贼人的效果超乎想象,多亏他临走时没少在镜子前模仿着父皇。

他毕竟是在父皇和妃嫔眷爱下长大的少年,就连自己想起这些也觉得这太不是一个少年该做的事了。虽然自己的方法是冒险了些,但那个小小少女,仍是戳中了李治最柔软的深处。

他出了空宅,一眼便看见跟着一众人马在外等候的少女——弱小却倔强,小兔般扑闪着如画的双眸。

丝丝涟漪从少年的心中泛起……

萧兰因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放下了心底的大石。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片刻,温热从手上传来。她回头,一双白皙的手将她的掌心摊开。

李治望着对方简陋包扎的双手,眉头如丝帕般绞紧。少年的脸上闪现出她不懂的愧疚和担忧,几乎是一瞬又将情绪收起。

萧兰因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好不适应。至少在她的印象里,李治为人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保持着和煦如暖日般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一切。

她僵硬地想抽出手,少年却像铁钳一般钳制着,轻轻解开手上渗血的纱巾。

“李兄,李治?”

“疼吗?”

“是有些,不过现在好多了。”萧兰因努力正了正嗓,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多几分朝气。

一抹清凉的膏体覆上她的伤口。仿佛听到了满意的答复,李治不知从哪抽出了药,帮萧兰因细细涂抹着。

她双颊一热别过脸去,还从未有男子这样对她。微妙的气氛在二人间蔓延,箫兰因想抽手,可对方如此好心给自己上药亦不忍辜负,任由对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阴森无人的空宅在此刻的夜光之下一片静好。

一派静好之中,有一个人却疑惑了。李贞才回过头,眼前突兀的画面让将他骤然一击。此情此景,他蓦地发觉自己十分多余。自己这是被人遗忘了吗?一边是弟弟一边也算是朋友,都是亲近之人,为何他还会感到一鼓淡淡的孤独与悲凉?莫非他不该存在于此?

“九弟,你、你们先聊,八哥先去替你看看高丽婢的情况去。”话音未落,李贞早已如脱兔跑去,身后只留一缕缥缈的轻烟。

萧兰因这才从暖融的屏障中回神,忙追着李贞便要跑去,手上的桎梏却越发紧密。

“还包没好。”李治告诫道。

直至仔细确认无碍后,他才缓缓松手。

箫府的奴仆赶到,箫兰因无奈地被人搀扶着坐上回家的轿子。

她不经意地往身后望了一眼,空宅外的少年脸上,是她看不透的表情。

*****

贞观十六年春,中书舍人郭正一婢玉素杀主未遂,其心可诛。投化高丽共养马奴藏之,罪恶难容,三司依唐律,将其三人斩于东市。

*****

李世民合上大理寺上呈的奏抄,眸间闪过一丝冷波。他悄然拿起另一份不起眼的奏抄,神色如常。

两仪殿前,月光消声洒落在漏水铜铸浑天仪上,四条玉虬如飞天走兽般支撑着环形璇玑的底座。

“太卜署的蓍卜可是真的?”他揉揉眼眶,一天的批阅让他备好疲倦。真是老了,不比年少通宵批阅奏抄的血气方刚。

太卜令望着眼前余威仍在的帝王,低眉道“陛下,臣也不希望,可蓍卜的谶语是千真万确啊。——晋王妃必会乱朝,大唐的国祚会因此而更加宏远。”

太卜署掌卜筮之法,以占卜天下大事,这样的话语是不会轻易凭空说出的。

李世民被搅得心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向自己预言了。太卜令的形象和几日前太常博士李淳风的样子重叠,他回想起前些日子的谈话,精通天文历法的李淳风也对自己说天象有变。

“爱卿此番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既是乱朝又怎会辉煌国祚,朕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红颜祸水开创盛世。”

太卜令哑口无言。蓍草卜出来的结果的确如此,他只是个天意的传话人罢了,至于天意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如何能知道?

李世民的气场冷冷地压下来。多年的血腥厮杀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只有自己去争取才会有。一道谶语若真能定乾坤,那他这个皇帝何须当的那么累?

不过,这种卜法已有千年历史,应证过许多前朝旧事,也不能不信。

“治儿的王妃啊,朕记得是薛婕妤定的,兰陵萧氏的嫡女。”

因着这谶语,李世民倒是忆起了些当年的事。薛婕妤是李治的师父、李治眼中的养母,醉心南朝佛法,与南朝兰陵萧氏交好,故选定了萧氏女。兰陵萧氏乃南朝四大侨望之首,千年世家贵不可言,当初他也有心与之修好便把此事拍案落定了。

想到这儿,再去想想那道谶语,李世民怎么也不是滋味。晋王妃必会乱朝,乍听自己还觉得荒谬,可如若是兰陵萧氏的话……

榻上的帝王不由得眯起了眼,玉扳指在手里不停打转着。

他遣退太卜令,回到书桌想再批些奏抄静静心,却发现怎么都难以集中精力。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个大臣明明一句话可以说好的事偏要东拉西扯写上几页纸,就这么不关爱他们皇帝的眼睛吗!明日早朝他定要好好点名说教说教。

“陛下,晋王求见。”

烦心之时,黄门的声音传来,李世民叹了口气。

“让他进来。”

其实,高丽,唐朝准确而言叫高句丽。除此高句丽外当时的朝鲜还有新罗和百济等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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