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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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细密如针,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气,黏糊糊地贴在金陵城的青砖黛瓦上。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碾过湿滑的石板路,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城东的永宁侯府角门。车帘掀起,先探出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搭在了侍婢伸过来的臂弯上。随即,一个身着月白素绫裙衫的少女,低头弯腰,步下了车辕。

正是江挽青。

她离京五载,在南阳祖母膝下将养,如今及笄,方被召回。离时是懵懂病弱的垂髫女童,归时已是身量初成的及笄少女,只是那眉宇间的孱弱未曾稍减,反因长途跋涉,更添了几分疲惫。肌肤是久不见日头的白,近乎透明,衬得一双眸子越发幽深,像是沉在寒潭底的黑玉,偶有微光掠过,也迅疾湮灭,只余一片沉寂的凉。

她站定,抬眼望向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侯府高墙。朱漆大门紧闭,今日府中有大喜,正门只为迎贵客与新娘花轿而开。她这归家的二小姐,自然只能从这偏狭的角门悄然而入。

空气里弥漫着喜庆的炮仗硝烟味,混着雨水的湿漉,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小姐,像是……大小姐今日出阁。”身旁的侍婢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江挽青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庭院中匆忙来往、脸上却不见多少真切喜色的仆役。她离京时,姐姐江挽悦已是京中颇有才名的淑女,性子和婉,不似她这般孤僻。母亲早逝,父亲续弦,那位姨娘面上慈和,背地里如何,她年幼时或许不懂,如今却已能品出几分滋味。将姐姐养在名下,是“恩宠”,又何尝不是一种捧杀?将好好的嫡女,养得过于天真,不谙世事。

姐姐竟会对丞相之子叶瑾淮一见钟情,并且顺利定下婚期,这本就透着蹊跷。叶家是何等门第,叶瑾淮又是何等人物?清贵倨傲,眼高于顶。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似悬在悬崖边的锦绣,看着风光,底下却是万丈深渊。

前几日,她甚至收到过一封来自京中的密信,语焉不详,只提及姨娘所出的那位庶妹江挽玉,近来与几个来历不明之人过从甚密,隐隐指向姐姐的婚事。她当时便觉心惊,奈何身在南阳,鞭长莫及,只盼是自己多虑。

如今看来……

她拢了拢身上并不厚实的披风,指尖微凉。

正思忖间,前方通往正院的□□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起初是几声压抑的低呼,随即是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夹杂着女子尖细的、带着哭腔的惊叫,最后,一切喧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化作一片死寂,唯有雨丝落地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慌。

侯府正堂,原本张灯结彩,宾客云集,此刻却人人面色惊惶,鸦雀无声。

那顶华丽无比、象征着无上荣光的花轿,就停在庭院中央,四角垂下的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可轿门帘幔低垂,里面毫无声息。

而本该穿着大红嫁衣,由喜娘搀扶着迈出轿门的新娘江挽悦,此刻却直接被人从轿中抬出,安置在临时搬来的软榻上。

她穿着一身极致繁复的嫁衣,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在黯淡的天光下依旧刺目。可那张原本娇艳明媚的脸庞,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青白。唇角残留着一抹已然干涸的暗红血渍,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右手死死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拳头里,依稀可见一抹翠色的流苏一角——那是江挽青去年托人送回京,送给姐姐的及笄贺礼,一支上好的翡翠玉簪。

一个经验老道的嬷嬷颤抖着手,上前查验了片刻,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尖利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侯爷,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她是……是中毒身亡了啊!”

“轰——!”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江挽青不知所措,哀痛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她手中的贺礼也从手中掉在地上。她最爱的啊姐就这么离世了,心如刀绞,痛的她无法呼吸堪堪靠在墙上。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满堂宾客再也抑制不住,哗然之声骤起。永宁侯江弘文身形晃了晃,脸色铁青。他身旁的继室夫人,那位将江挽悦“抚养”长大的柳姨娘,更是以帕掩面,哀哀哭出声来,只是那哭声里,有几分真心?

“报官!给本侯彻查!”江弘文怒吼,额角青筋暴起。

不久后在这混乱不堪,人人自危,猜测、恐惧、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的时刻,侯府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发地让开一条通路。

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踏着满地的狼藉与无形弥漫的血腥气,一步步走了进来。

来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容貌是极盛的,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可那通身的气派,却比在场任何一位身着朱紫的朝堂大员更令人窒息。

他目光如鹰隼,缓缓扫过全场,所及之处,喧哗立止,众人皆屏息垂首。

“是摄政王!”

“王爷千岁……”

低低的惊呼与参拜声此起彼伏。

楚肆,当朝摄政王,皇帝最为倚重的皇叔,权势滔天,手段狠戾。

他并未理会众人的行礼,视线最终落在了软榻上那具已无声息的嫁衣身影上,停留片刻,复又抬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王奉旨,查办永宁侯府命案。”

随后官兵遍开始搜查整个侯府,连同宾客也不放过。

大约一时辰后,贴身侍卫匆匆跑来萧肆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萧肆微微皱眉,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

整个正堂,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

江挽青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低垂着眼睑,因为姐姐的去世,她如今悲痛的麻木了起来。在宾客眼里仿佛眼前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刚刚归家,体弱多病,不堪刺激的二小姐。

然而,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在扫视全场一周后,却精准无误地,越过重重人群,钉在了她的身上。

楚肆抬步,不紧不慢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玄色衣摆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风声。

最终,他在她面前三步远处停下。

周围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过来,带着惊疑、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好戏的意味。

楚肆看着她,看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单薄身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他开口,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江二小姐。”

江挽青心头猛地一缩,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墨眸。

楚肆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移向一旁侍婢手中捧着的、她刚从南阳带回的行李——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紫砂药罐,格外显眼。

他薄唇微启,问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劳驾解释——”

“为何你姐姐江挽悦所中之毒,与你这药罐之中,常年煎服的方子,分毫不差?”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江挽青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那句话,反复回荡。

毒……姐姐中的毒……和她的药方……分毫不差?

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那药方,是祖母遍寻南阳名医为她精心调配,用以调理她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身子,怎会……怎会变成夺去姐姐性命的剧毒?!

一双双目光,惊骇、猜忌、鄙夷,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

她看着楚肆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原来,她踏入的,并非久别重逢的家门。

而是一个早已为她布好的,杀机四伏的局……

[撒花]各位小主放心食用,此作品已全部存稿完结,不日便慢慢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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