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那“分毫不差”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将江挽青牢牢钉在了原地,也钉在了所有宾客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央。
她能感觉到身后侍婢吓得几乎软倒,抓住她臂弯的手指甲掐得她生疼。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然后,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嘶嘶地蔓延开来。
“什么?二小姐的药方……”
“竟是她?她为何要害自己的亲姐姐?”
“刚从南阳回来就……这也太巧了!”
“听说她在南阳就病恹恹的,莫不是嫉恨大小姐即将嫁入高门?”
永宁侯江弘文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视线猛地刺向江挽青,带着不敢置信和一种被蒙蔽的羞辱:“挽青!摄政王所言,可是真的?!”
柳姨娘适时地扑到江挽悦身边,哭声愈发凄厉:“我的悦儿啊!你死得好冤!竟是被自己的亲妹妹……这让我如何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姐姐啊!”她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江挽青,那里面淬着毒。
江挽青站在原地,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青烟散去。她缓缓抬起眼,没有看暴怒的父亲,也没有看演戏的姨娘,而是直接迎上了楚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纯粹的、审视的冷。他在观察她,像观察一只落入网中的雀鸟。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药罐里常年弥漫的苦涩味道,侵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头脑清明了几分。不能晕,不能怕。晕了,怕了,这杀人的罪名,就真的要扣死在她头上了。
她松开紧握的拳,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然后,她对着楚肆,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不大,却因周遭的死寂而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虚弱气音,却不露怯:
“王爷明鉴。”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得近乎异常:“民女今日方归,踏入侯府不足半个时辰,尚未更衣,亦未与姐姐说上一句话。这药罐,”她侧身,示意侍婢捧着的紫砂药罐,“是民女自南阳带回,一路未曾离身,里面是祖母为民女求来的调理方子,南阳杏林堂的张大夫可作证,此方已沿用三年,只为温养经脉,祛除沉疴,绝非毒物。”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软榻上已无声息的姐姐,眼中适时地漫上真切的水光,声音微哽:“姐姐……与我乃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民女体弱,常年卧病,姐姐在京中,时常托人送来书信玩物,以慰寂寥。民女……为何要毒害唯一记挂我的姐姐?于情,于心,于理,民女都毫无动机。”
她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先撇清自己归府时间短、接触不到姐姐的事实,再证明药方本身的清白,最后以情理动人。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部分宾客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是啊,一个刚回府的病弱小姐,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能力,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常年服用的、众所周知的补药方子,去毒杀即将出嫁的姐姐?这未免太过愚蠢和直白。
楚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她这番辩白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并未立刻反驳,只是目光在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逡巡,似乎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王爷!”柳姨娘却按捺不住,尖声道,“她自然可以狡辩!谁知她是不是早已将毒药混入其中?或者,她根本就是提前回京,暗中布局!悦儿前几日就有些心神不宁,定是察觉了什么!”
江挽青看向柳姨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姨娘此言差矣。民女归期是父亲定下,一路行程皆有记录,如何提前回京?至于姐姐心神不宁……民女远在南阳,亦有所耳闻,姐姐婚期将近,府中庶务繁忙,加之……”
她话锋微妙地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意有所指地扫过柳姨娘和她身后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庶妹江挽玉。
“加之什么?”楚肆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江挽青垂下眼帘:“民女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姐姐前日曾托人送出一封书信至南阳,信中提及……提及对婚事略有不安,似乎……是与人有关。”她没有点明是谁,但这含糊其辞,比直接指控更引人遐想。
柳姨娘脸色微变,江挽玉更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低下头去。
楚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色深沉。
“书信在何处?”
“民女收到后,因担忧姐姐,已即刻动身回京,书信……应是留在南阳祖母处。”江挽青应对从容。这封信是否存在,其实存疑,但此刻,它必须“存在”,成为一个引子。
楚肆不再追问书信,转而道:“你说药方无毒,可需当场查验?”
这是要将她逼到绝路。若验出无毒,她嫌疑稍减,但楚肆未必信;若验出……哪怕有一丝不对,她便是万劫不复。
江挽青心念电转,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坦然:“但凭王爷查验。只是,民女恳请王爷,也一并查验姐姐今日所用之物,饮食、胭脂、嫁衣……凡她接触过的一切。下毒之人既能将罪名栽赃到民女药方之上,其心歹毒,手段隐秘,必不会只此一处破绽。”
她直接将“栽赃”二字抛了出来。
楚肆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这江二小姐,比他预想的要聪明得多。她不仅为自己辩解,更试图将水搅浑,引导调查方向。
“可。”他吐出一个字,算是应允。随即挥手,示意随行的侍卫和嬷嬷:“将相关人等,全部带下去,分开看管。证物封存,即刻查验!”
立刻有侍卫上前,态度还算客气,但不容置疑地请江挽青和她的侍婢移步。柳姨娘和江挽玉也被请离正堂。满堂宾客面面相觑,知道这喜事是彻底办不成了,永宁侯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江挽青最后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姐姐,那抹刺目的红,那死死攥着的翠玉簪,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她心上。
姐姐,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是谁害了你?
她收回目光,挺直了那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脊背,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步离开这喧嚣又死寂的正堂。
经过楚肆身边时,她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
她知道,这位摄政王的怀疑,并未因她方才那番话而打消。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猎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而她,这个刚刚归家、体弱多病的侯府二小姐,已然成了这桩命案漩涡的中心。
前路,步步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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