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紫宸殿偏殿。
年轻的皇帝楚琰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初绽的石榴花。他身量未足,穿着明黄的常服,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听到通传,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甚相符的复杂神色,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挽青垂首敛目,依礼参拜:“民女江挽青,叩见陛下。”
“平身。”楚琰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亮,语气却还算平和,“赐座。”
“谢陛下。”江挽青依言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姿态恭谨,心中却飞速盘算着皇帝召见的意图。
楚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苍白却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方才开口:“朕听闻,你近日协助皇叔查案,颇为得力。”
“民女不敢当‘得力’二字,只是尽己所能,陈述所知,以求真相。”江挽青谨慎地回答。
楚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长姐……长公主之事,朕心甚痛。皇室清誉,因此蒙尘。”他话锋一转,看向江挽青,“然,朝野上下,近日对此案议论纷纷,流言四起,其中亦不乏对你之非议。你……可知晓?”
果然是为了流言!江挽青心下了然,皇帝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或许也是在权衡如何平息这场风波。
“民女略有耳闻。”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民女相信陛下圣明,王爷公正,必不会因宵小之言而混淆黑白。民女所为,不过是为至亲讨还公道,若因此惹来非议,民女……问心无愧。”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将评判的权力交还给了皇帝,同时隐晦地点出自己“苦主”的身份,占据情理高地。
楚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心中有些讶异。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或愤愤不平的女子,没想到她竟如此镇定。这份心性,倒是不俗。
“你倒是豁达。”楚琰语气缓和了些许,“只是,人言可畏,长久居于摄政王府,于你名声,于皇叔清誉,恐均有妨碍。”
江挽青心中一动,皇帝这是暗示她该离开王府了?她顺势而下,微微垂首:“陛下思虑周全。姐姐冤情已得昭雪,真凶伏法,民女确不应再叨扰王爷。只是……”她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迷茫,“永宁侯府经此变故,民女……已无枝可依。”
她这话半是真话,半是以退为进。离开王府是必然,但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去处,也需要看看皇帝和楚肆对此的态度。
楚琰沉吟片刻。永宁侯府如今确实是非之地,让江挽青回去并不合适。他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老太监,那太监微微颔首。
“你祖母年事已高,独自居于南阳,朕心不忍。”楚琰开口道,“朕已下旨,召南阳郡夫人(江挽青祖母的诰命)入京荣养。至于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聪慧明理,胆识过人,于长公主一案有功。朕特许你入宫,暂居蕙草宫,陪伴太后抄录经书,静心养性,以待你祖母入京。你看如何?”
蕙草宫!陪伴太后!
江挽青心中剧震!这绝非简单的安置!蕙草宫地处内廷西侧,虽非冷宫,却也十分僻静,历来是安置一些身份特殊、需暂时远离纷争的宗室女眷或功臣之后的地方。而陪伴太后……太后并非今上生母,且常年礼佛,深居简出,几乎不理世事。这看似是恩典,实则是将她置于一个看似安全、实则更受监视,且远离权力中心的位置!
皇帝此举,是保护?是隔离?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软禁,以防她再与楚肆联手,掀起更大风浪?亦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关于楚肆,或关于“玉堂春”旧案的信息?
无数念头在脑中飞转,江挽青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起身再次叩拜:“陛下隆恩,挽青感激不尽,谨遵陛下安排。”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皇帝金口已开,便是圣旨。
楚琰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稍后会有人送你去蕙草宫。一应用度,皆按宫中规矩供给。”
“谢陛下。”
退出紫宸殿,随着引路太监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江挽青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皇宫,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危险的地方,她终究还是进来了。脱离了楚肆的直接庇护,置身于这更复杂、更莫测的环境之中,前途是吉是凶,犹未可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本《玉堂拾遗》在她入宫前已被她妥善藏于静蕤轩隐秘处,并未带入宫。但其中的内容,尤其是关于“漱玉轩”和南疆香料的记载,已深深印在她脑海中。
皇帝将她安置在宫中,靠近太后,远离楚肆,是真的为了她的“名声”和“安全”,还是……别有深意?他是否也对“玉堂春”的旧事有所察觉?或者,他只是想将她作为一枚棋子,用来平衡与楚肆之间的关系?
而楚肆……他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作何反应?
江挽青抬头,望着宫墙上方那片被切割成四角的天空,阳光透过高墙,落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新的战场,已经悄然铺开。在这重重宫闱之内,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依靠自己,去寻找真相,去应对未知的危机。
同时,她也隐隐感觉到,皇帝召祖母入京,恐怕也并非单纯的“荣养”那么简单。风暴,远未平息,只是换了一个场地,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继续蔓延。
引路太监在一处略显清寂的宫苑前停下脚步,匾额上正是“蕙草宫”三个清秀的字。
“江小姐,到了。”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江挽青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迈步走了进去。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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