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蕙草暗香

蕙草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位置偏僻,陈设清简。庭院不大,几丛修竹,数本兰蕙,倒也雅致。只是宫人不多,个个低眉顺眼,行动悄无声息,透着一股长年累月的沉寂。

负责掌管蕙草宫的是一位姓严的嬷嬷,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却并不刻薄,对江挽青行礼一丝不苟,安排得也周到,但言语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审视。

“江小姐,这便是您的住处。东侧厢房已收拾出来,一应用具皆是新的。太后娘娘潜心礼佛,不喜打扰,平日无需定省。若有吩咐,吩咐老奴便是。”严嬷嬷语调平板地说道。

“有劳严嬷嬷。”江挽青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言多必失。

安置下来后,日子仿佛瞬间被拉长、放慢。每日除了在指定的小佛堂为太后抄录几页祈福经文外,便再无他事。送来的膳食衣物皆按制供应,不苛待,也绝无额外优待。宫人们规矩得如同假人,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与江挽青交流。

这是一种温和的、无形的囚笼。将她与外界,尤其是与摄政王府,彻底隔绝开来。

江挽青并不急躁。她深知皇帝将她置于此地的用意,也明白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沉住气。她每日按时抄经,闲暇时便在庭院中散步,观察着这方小小天地里的一切,从竹叶的摇曳到宫人换班的规律。

她注意到,每日清晨,会有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从蕙草宫的后角门经过,脚步匆匆,方向似乎是通往内务府。而每隔三日,严嬷嬷会亲自去一趟太后所居的康宁宫,回禀事务,时长约莫半个时辰。

这些看似寻常的细节,都被她默默记在心里。

这日午后,她正在窗前临帖,严嬷嬷罕见地主动前来,手中捧着一套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和几样简单的首饰。

“江小姐,太后娘娘明日欲前往大佛堂诵经,点名让您随行伺候笔墨。”严嬷嬷语气依旧平淡,“这是为您准备的衣裳。”

太后要见她?

江挽青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起身接过衣物:“挽青遵命。多谢嬷嬷。”

“小姐早些歇息,明日辰时初刻,老奴来引您过去。”严嬷嬷说完,便躬身退下。

太后……这位几乎被世人遗忘的深宫妇人,在先帝在位时便不甚得宠,今上登基后更是深居简出,几乎从不过问世事。她为何突然要见自己?是真的需要人伺候笔墨,还是……另有缘由?

江挽青抚摸着那套质地柔软却样式简单的宫装,心绪微澜。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触核心权力圈边缘、或许能窥探到些许秘密的机会,但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

翌日,辰时。

江挽青换上那身湖蓝色宫装,梳了简单的发髻,戴上那支素银簪子(姐姐的玉簪已被她妥善收好),随着严嬷嬷前往康宁宫。

太后的康宁宫比蕙草宫更为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道。殿内光线偏暗,陈设古朴,几乎不见金玉之物。一位穿着灰色缁衣、未施脂粉的老妇人端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正是当朝太后周氏。她面容慈和,眼神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平静。

“臣女江挽青,参见太后娘娘。”江挽青依礼参拜,姿态恭谨。

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声音温和:“起来吧,好孩子。近前来,让哀家瞧瞧。”

江挽青起身,缓步上前,在离太后三步远处停下,微微垂首。

“嗯,是个齐整孩子,眉眼间有股清气。”太后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姐姐的事,哀家听说了。年纪轻轻,遭此横祸,着实令人惋惜。”

“谢太后娘娘垂怜。”江挽青低声道,心中警惕,不知太后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这人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太后轻轻拨动着佛珠,话语似有所指,“有些事,看似过去了,实则根子还在。执着于寻根究底,有时未必是福。”

江挽青心头一跳。太后这话,是在劝她放手?还是暗示她“玉堂春”的旧事牵连甚广,不宜深究?

她不敢妄加揣测,只谨慎答道:“太后娘娘教诲的是。挽青只求姐姐沉冤得雪,不敢有其他妄念。”

太后看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是个明白孩子。罢了,今日唤你来,是哀家近日抄录《地藏经》,手腕有些酸乏,你字迹清秀,便替哀家抄录后半卷吧。”

“是。”江挽青应下,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书案前,研墨铺纸,开始誊写。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太后低缓的诵经声。檀香袅袅,气氛安宁得近乎凝固。

江挽青心无旁骛,专注抄录。她知道,太后就在身后,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或许正透过这安宁的表象,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宫女低头进来,在严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严嬷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上前一步,轻声禀报道:“太后娘娘,摄政王殿下在外求见。”

楚肆来了?!

江挽青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立刻稳住心神,继续书写,仿佛并未听见。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楚肆迈步而入,带来一股室外清冷的气息。他今日未着朝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目光快速扫过殿内,在伏案抄写的江挽青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太后,躬身行礼:

“臣,参见太后娘娘。”

“摄政王不必多礼。”太后语气平和,“今日怎么有空到哀家这康宁宫来了?”

楚肆直起身,神色如常:“臣近日得了一卷前朝孤本《金刚经》注解,知太后潜心佛法,特来献上。”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略显古旧的经书,由内侍接过,呈给太后。

太后接过,随意翻看了两页,点了点头:“有心了。”她将经书放下,目光重新落回楚肆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摄政王日理万机,还要惦记着哀家这点喜好,真是辛苦了。只是,朝政虽重,也莫要过于劳心,有些事……顺势而为即可。”

楚肆神色不变,应道:“太后娘娘关怀,臣谨记于心。然,国之蠹虫,若不清除,恐遗祸深远。臣既受先帝托付,辅佐陛下,自当竭尽全力,肃清朝纲。”

两人话语间机锋暗藏,一个劝其“顺势”,一个坚持“清除”,虽未明言,但所指为何,彼此心照不宣。

江挽青低头抄经,仿佛置身事外,实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耳中。她能感觉到楚肆与太后之间那种微妙的张力,也能感觉到楚肆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掠过她所在的方向。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哀家老了,也管不了许多。”太后似乎不愿再多谈,摆了摆手,“经书哀家收下了,摄政王若无他事,便去忙吧。”

“臣告退。”楚肆行礼,转身离去。经过江挽青书案时,他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但并未停留,径直出了殿门。

殿内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太后闭上眼,继续捻动佛珠,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江挽青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楚肆突然前来康宁宫,真的只是为了献一本经书?还是……借故来看她一眼,或是向太后,乃至向宫中的各方势力,传递某种信号?

她想起太后那句“有些事,看似过去了,实则根子还在”,又想起楚肆那句“肃清朝纲”……

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而她,已然身在局中。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发颤的指尖,继续落笔。娟秀的字迹在纸上延伸,如同她在这深宫之中,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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