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丝暗藏

那卷小小的纸条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江挽青在蕙草宫沉寂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涟漪。她变得更加警觉,也更加留意宫中的人际脉络。林昭仪与赵元吉的这层关系,像一根暗线,将后宫与前朝的某些势力隐约串联起来。

严嬷嬷依旧寡言,但态度似乎又缓和了些许。这日,她送来一批新到的笔墨纸砚,在摆放时,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太后娘娘近年畏寒,不喜熏香,唯独对早年宫中一位老嬷嬷手制的‘竹露清心’香丸,尚能接受些许。”

江挽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严嬷嬷。严嬷嬷却已恢复如常,摆放好东西便躬身退下,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闲聊。

竹露清心……太后不喜熏香……

江挽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看似寻常信息下的不寻常。太后深居简出,习性外人难知。严嬷嬷为何特意告诉她这个?是单纯的提醒,让她在太后面前注意避讳?还是……另有所指?

她想起那本《玉堂拾遗》中曾提及,“玉堂春”的“漱玉轩”内,玉贵妃除了调制“玉堂春晓”那般浓艳的香,偶尔也会制作一些清雅淡远的香品,其中似乎就提到过以竹叶、晨露等物入香……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太后与玉贵妃是同一时代的人,或许……太后对“玉堂春”的旧事,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知晓一些连楚肆都未能查到的细节?严嬷嬷的提醒,是否是一种隐晦的暗示,或者说,一个可以接近太后的切入点?

她需要确认。

接下来的日子,江挽青在抄录经文时更加用心,字迹愈发工整沉静,偶尔在太后歇息时,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或是在太后揉按手腕时,默默将抄好的经文整理得更加齐整。她不言不语,却将分寸把握得极好,既不谄媚,也不疏离,如同细水漫过青石,无声无息。

太后偶尔会看她一眼,目光依旧平和,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深意。

这日,江挽青抄完经,正待告退,太后却忽然开口:“哀家看你腕力不足,抄写久了难免酸软。库房里还有些陈年的‘青麟墨’,墨质细腻,下笔轻盈,严嬷嬷,去取两块来给江小姐用吧。”

“青麟墨?”江挽青心中微动。这是一种极为名贵的墨,传闻中加入了些许珍稀药材,墨迹带有极淡的清香,且有安神之效,宫中存量极少,非宠妃或得脸的重臣家眷不能得用。太后此举,是单纯的赏赐,还是……

“谢太后娘娘恩赏。”她压下心中疑虑,恭敬谢恩。

严嬷嬷取来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两块黝黑润泽的墨锭。江挽青接过时,指尖似乎触碰到锦盒底部有一处微不可察的凸起。她面色不变,稳稳接过。

回到蕙草宫,屏退左右,她仔细检查那个锦盒。果然,在盒底柔软的绸缎衬垫下,藏着一小卷与之前竹影传讯同样质地的纸条。

展开,上面依旧是蝇头小楷,内容却让她心头一震:

“南阳郡夫人车驾已至京郊三十里亭,明日申时初入安定门。沿途恐有不测,王爷已安排,然需宫内接应,稳其心神。”

祖母到了!而且明日就要入京!并且……沿途恐有不测!

江挽青的心脏骤然收紧。长公主余党果然贼心不死,竟将主意打到了年迈的祖母身上!是想挟持人质,还是想杀人灭口?楚肆虽已安排,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而纸条最后那句“需宫内接应,稳其心神”,更是将一部分责任交给了她。祖母历经风波,年事已高,骤然入京,又可能遭遇惊吓,确实需要至亲之人安抚。皇帝将她安置在宫中,或许也有借此牵制祖母,确保其“安分”的意图。

她必须见到祖母!必须在祖母入宫的第一时间,让她安心!

但如何做?她被困在蕙草宫,行动受限。直接去求见皇帝或太后?理由不够充分,且容易打草惊蛇。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块“青麟墨”上。太后……太后为何偏偏在此时赏她此墨?是巧合,还是……太后也知晓祖母将至,并且默许,甚至暗中促成了这次传递消息?

严嬷嬷那句关于熏香的话,太后突如其来的赏赐,还有这藏于锦盒中的密信……种种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可能——太后周氏,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深宫妇人,并非全然置身事外。她可能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观察着,甚至……暗中平衡着宫中的局势。

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江挽青攥紧了纸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祖母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她必须想办法,在明日祖母入宫时,见到她。

她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她没有写任何敏感内容,只是用工整的小楷,认真抄录了一段《心经》。然后,她将那张抄录着“林父,赵元吉姻亲,慎”的纸条灰烬,仔细地收集起来,用另一张小小的宣纸包好,塞进了一个空的、用来装散碎香料的寻常香囊里,再将香囊放入袖中。

次日,她照常前往康宁宫抄经。只是今日,她特意用上了太后赏赐的“青麟墨”。墨迹果然带着一股极淡雅的清香,落笔顺滑。

抄写间隙,太后照例闭目养神。江挽青估摸着时辰,起身为太后续茶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微晃,袖中的那个寻常香囊“不小心”滑落在地,里面那包着灰烬的小纸包也滚了出来,散开些许灰黑色的粉末。

“奴婢失仪!”江挽青连忙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手忙脚乱地去收拾。

太后睁开眼,目光扫过地上那点灰烬和那个毫不起眼的香囊,又看向江挽青苍白惊慌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她并未动怒,只淡淡道:“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收拾干净便是。”

“是,谢太后娘娘。”江挽青迅速将东西收好,重新跪坐回案前,心跳如鼓。她这是在冒险,是在向太后传递一个信息——她收到了宫外的消息,并且,有人在暗中对付她(林昭仪方面的敌意),她在寻求某种程度的庇护或默许。

太后没有深究,这便是最好的回应。

果然,在抄经结束,江挽青准备告退时,太后忽然开口:“哀家记得,你祖母南阳郡夫人,今日该入京了吧?”

江挽青心头一紧,垂首应道:“回太后娘娘,应是如此。”

“嗯。”太后拨动着佛珠,语气平和,“老人家年迈,一路奔波辛苦。入宫后,按制需先至康宁宫觐见。你便留在此处,待她来了,也好陪着说说话,安安她的心。”

江挽青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感激!太后竟然主动开口,允她在此等候祖母!这无疑是给了她最名正言顺的机会!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她伏下身,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一次的感激,真心实意。

太后看着她,目光深邃,轻轻挥了挥手:“去吧,到偏殿候着。严嬷嬷,着人留意着宫门消息。”

“是。”

江挽青退到偏殿,心中的激动久久难以平复。太后此举,几乎明确表明了态度——她至少不会阻拦自己与祖母相见,甚至可能提供了庇护。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后,其心思之深,手段之妙,远超她的想象。

她坐在偏殿的窗边,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申时初刻将至,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祖母,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规矩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在严嬷嬷耳边低语几句。严嬷嬷眉头微蹙,转身走进偏殿,对江挽青低声道:“江小姐,郡夫人的车驾已至安定门外,但是……遭遇了流民冲撞车驾,虽被王爷安排的人及时驱散,未造成大碍,但郡夫人受了些惊吓,车驾暂缓入城,需稍作安抚。”

流民冲撞?!

江挽青脸色一白,霍然起身!果然出事了!虽然纸条上已有预警,但亲耳听到,仍是心惊胆战。

“祖母她……”

“小姐稍安勿躁。”严嬷嬷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稳,“王爷的人处理得很干净,郡夫人只是受惊,并无大碍。此刻慌乱,反而不美。太后娘娘已派人前去接应,您在此安心等待便是。”

江挽青看着严嬷嬷平静无波的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是啊,此刻她不能乱。楚肆安排了人,太后也派了人,祖母应当……不会有事。

只是,这“流民冲撞”,未免太过巧合。是长公主余党的手笔,还是……其他势力也想搅浑这潭水?

她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京城,这皇宫,果然是龙潭虎穴,杀机四伏。而她和祖母,都已身陷其中。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了通传声:“南阳郡夫人到——”

江挽青猛地站起身,几乎要冲出去,却强自忍住,只是快步走到殿门口。

只见严嬷嬷亲自引着一位头发花白、身着诰命服制、面容依稀与江挽青有几分相似,却带着长途跋涉疲惫与惊魂未定之色的老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正是她的祖母,南阳郡夫人!

“祖母!”江挽青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疾步上前,紧紧握住了祖母冰凉颤抖的手。

祖母看到她,浑浊的眼中也瞬间涌上泪花,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祖孙二人劫后重逢,在这深宫偏殿之中,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而她们都明白,这短暂的相聚背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未卜的前路。太后的庇护并非无偿,楚肆的安排也非万能,她们必须依靠自己,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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