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宫的偏殿内,烛火温暖。
江挽青紧紧挨着祖母坐下,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祖母的手依旧冰凉,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干瘦,但此刻紧紧回握的力度,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孙女的深切挂念。
“好了,好了,莫哭了,祖母这不是好好的。”南阳郡夫人轻轻拍着江挽青的手背,声音带着长途劳顿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她仔细端详着孙女,眼中满是心疼,“瘦了,也憔悴了。在宫里……可还习惯?受委屈没有?”
“没有,祖母,挽青很好。太后娘娘仁厚,并未为难于我。”江挽青连忙摇头,拭去眼泪,强扯出一丝笑容,“倒是祖母,路上受惊了。那些流民……”
提及此事,郡夫人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怒意,她压低了声音:“哪里是什么流民!分明是些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伪装成流民模样,直冲我的车驾而来!若非……若非摄政王殿下派来的护卫拼死抵挡,又恰好有一队巡城兵马经过,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不是意外!江挽青心头一寒。那些人,当真无法无天,连年迈的诰命夫人都敢下手!
“祖母可知,那些人是何来历?”
郡夫人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抓了几个活口,但都是死士,当场便服毒自尽了。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只有严嬷嬷在远处静静守着,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护卫首领在清理现场时,从一个死者身上,搜出了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迅速塞到江挽青手中。
那是一片被撕扯下的、质地普通的灰色布料边缘,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像是一朵扭曲的花,又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这是……”江挽青从未见过这种标记。
“我也不认得。”郡夫人低声道,“但护卫首领说,这绝非寻常江湖门派或杀手组织的标记,倒像是……某些信奉邪神异教的秘密结社所用。”
邪教结社?江挽青眉头紧锁。长公主的余党,怎么会和邪教扯上关系?还是说,除了长公主的势力,还有另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也想浑水摸鱼,或者……与“玉堂春”的旧案有关?
她将这块碎布仔细收好,这或许是一条新的线索。
“祖母,您一路辛苦,先好生歇息。这些事,我们从长计议。”江挽青安抚道,随即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祖母,您可知晓……‘玉堂春’旧事?”
听到“玉堂春”三个字,郡夫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追忆,有恐惧,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她沉默了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看着江挽青,目光深邃,“我就知道,悦儿的死,绝不会那么简单。果然……还是牵扯到了那里。”
“祖母,您知道什么?求您告诉挽青!”江挽青急切地追问。
郡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此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广,更关乎宫廷秘辛。此处并非说话之地。”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你只需记住,‘玉堂春’不仅仅是玉贵妃的居所,那里……曾是一处漩涡的中心,埋葬了许多秘密,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先帝晚年,对此事讳莫如深,知情者要么缄口不言,要么……都已不在人世。”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让江挽青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连祖母都如此忌惮,可见“玉堂春”背后的水有多深。
“那……太后娘娘呢?她是否知晓?”江挽青忍不住问道。
郡夫人目光微闪,沉吟道:“周太后……她是先帝的继后,出身清贵,性子也恬淡。当年玉贵妃圣宠正浓时,她并不得志。玉贵妃薨逝后,她才逐渐掌管六宫。对于‘玉堂春’的旧事,她知晓多少,无人得知。但她是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今日她能允你在此见我,已是难得。”
江挽青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太后或许知道一些,但绝不会轻易插手,今日的庇护,可能已是极限。
“祖母,还有一事。”江挽青想起那本《玉堂拾遗》,“您可曾听说过‘漱玉轩’?”
“漱玉轩?”郡夫人蹙眉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未曾听闻。玉堂春宫内殿阁众多,或许是其内一处不为人知的小阁吧。”
连祖母都不知道“漱玉轩”的具体情况,看来想要查清,还得另寻他法。
祖孙二人又低声叙了些别后之情,直到严嬷嬷上前提醒时辰已晚,郡夫人需前往宫中安排的居所歇息,明日再正式觐见皇帝与太后。
临别时,郡夫人紧紧握着江挽青的手,语重心长地低语:“青儿,京城水深,皇宫更是龙潭虎穴。你既已卷入其中,万事定要小心谨慎。摄政王……他虽权势滔天,手段凌厉,但观其行事,尚存一丝底线,或许……是可依附之人。但你需记住,帝王将相之心,最是难测,任何时候,都需为自己留有余地。”
江挽青重重地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挽青明白。”
看着祖母在宫人引领下略显蹒跚离去的背影,江挽青站在殿门口,久久未动。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
祖母的到来,带来了新的线索(那块邪教标记的碎布),也确认了“玉堂春”旧案的复杂与危险。而祖母对楚肆那句“尚存一丝底线,或许是可依附之人”的评价,以及“需留有余地”的告诫,更是让她心绪复杂。
她知道,自己不能完全依赖任何人的庇护。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她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拥有自己的信息和力量来源。
她回到蕙草宫,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拿出那块碎布,就着烛光反复查看那个诡异的图案,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同时,祖母关于“漱玉轩”的不知情,也让她更加确定,想要揭开秘密,必须找到更直接的途径。
或许……该冒险一试,主动去寻找那竹影传讯的背后之人?或者,从太后赏赐的“青麟墨”和那句关于熏香的话中,再探探太后的口风?
夜色渐深,蕙草宫的烛火却亮至天明。江挽青坐在案前,将目前所知的所有线索——玉簪划痕、陈无咎手稿、梦甜罗、玉堂春、漱玉轩、邪教标记、太后暧昧的态度、楚肆暗中的布局……一一在纸上列出,试图理清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有一种预感,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皇宫的某个深处。而那里,正隐藏着最终答案,也潜伏着致命的杀机。
前路漫漫,但她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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