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朝会。
宣政殿内,气氛比起往日更加凝重。百官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声的试探与躁动,却挥之不去。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楚琰,眉头微蹙,目光扫过下方空置的摄政王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吏部侍郎赵元吉与光禄寺少卿周明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摄政王重伤不起的消息虽被封锁,但他们自有渠道确认其情况不妙。今日,正是他们发力的大好时机!
就在司礼太监高唱“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赵元吉整理衣袍,准备出列再次力陈劝课司之利、并隐晦质疑摄政王近日“怠政”之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晰沉稳的通报:
“摄政王到——!”
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宣政殿每一个角落!
所有官员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赵元吉迈出的脚步僵在半空,周明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只见殿门处,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逆着晨光,一步步踏入殿中。
正是楚肆!
他面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有些浅淡,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锐利如昔,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冰封的寒意。他步履沉稳,不见丝毫重伤初愈的虚浮,玄色亲王袍服衬得他身姿如松,通身的气场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无视满殿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微微躬身:“臣,参见陛下。臣前日偶感风寒,身体微恙,未能早朝,劳陛下挂心,臣之罪。”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染了一场小病。
偶感风寒?身体微恙?
这话鬼才信!可偏偏无人敢质疑!
皇帝楚琰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抬手道:“皇叔不必多礼,身体要紧。”
“谢陛下。”楚肆直起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僵立原地的赵元吉身上,“赵侍郎,方才见你似有本奏?”
赵元吉被他看得浑身一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哪里还敢提什么劝课司,连忙躬身道:“没……没有!臣……臣只是站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哦?”楚肆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便好。本王虽‘微恙’数日,却也听闻朝中近日颇不宁静,似乎有些人对陛下与本王的决策,颇有微词?”
他这话一出,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依附赵元吉的官员,此刻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楚肆冷笑一声,不再看赵元吉,转而面向百官,声音陡然转厉:“江南劝课司之议,利弊早已辨析清楚!此乃与民争利、滋扰地方之弊政!陛下与本王的决议,不容置疑!若有谁再敢阳奉阴违,暗中串联,妄图动摇国策,休怪本王……不念同僚之谊!”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向众人。
“臣等不敢!”百官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楚肆不再多言,转身,对着皇帝再次一礼:“陛下,若无事,臣便先行告退,还需回去……‘静养’。”
“皇叔慢走。”皇帝颔首。
楚肆转身,玄色衣袂划开凝滞的空气,在无数道惊惧、复杂、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沉稳地走出了宣政殿。
从他进来到离开,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却如同一场无声的风暴,将朝堂之上刚刚凝聚起来的、试图挑战他权威的暗流,瞬间摧毁得七零八落!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殿内才响起一片压抑的、松气的声音。赵元吉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周明远连忙扶住,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恐惧与后怕。
摄政王……他不仅没死,反而以这样一种强势的姿态回归!他这是在警告所有人——他楚肆,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任何试图在他“病重”期间兴风作浪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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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苑。
江挽青正陪着祖母说话,心神却有些不宁。她知道今日是大朝会,更知道楚肆坚持要去。虽然他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但毕竟失血过多,如此强撑,她实在担心。
“放心吧,摄政王行事,自有分寸。”郡夫人看出她的焦虑,温声安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和侍卫的行礼声。江挽青心中一紧,猛地站起身。
帘栊一动,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白了几分,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强撑上朝耗费了他大量精力。
“王爷!”江挽青立刻迎了上去,也顾不得祖母在场,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你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急切,楚肆心中那因朝堂纷争而起的冷意,悄然消散了几分。他任由她扶着在榻边坐下,低声道:“无妨,只是有些累。”
江挽青连忙倒来温水,又拿出许太医准备的丸药让他服下,动作熟练而自然。
郡夫人见状,默默起身,对楚肆行了一礼:“王爷安好,老身先行告退。”便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屋内只剩下他们。江挽青跪坐在榻前,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看着他闭目隐忍疲惫的侧脸,心疼不已。
“何必……非要逞强去这一趟……”她低声埋怨,语气里却满是心疼。
楚肆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容颜,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正在为他擦拭的手腕。
江挽青动作一僵,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有些场面,若不亲自去镇住,后续会更麻烦。”他解释道,声音低沉,“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本王不想让你觉得,选择了一个连朝堂都掌控不了的……废人。”
江挽青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绯红。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回应她之前那份“不悔”的心意吗?他是在告诉她,他依旧强大,值得她依靠和……选择?
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颊和慌乱躲闪的眼神,楚肆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松开了她的手,重新闭上眼,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累了,歇会儿。”
江挽青看着他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心头如同小鹿乱撞,又是羞赧,又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甜。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指尖微微发颤,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他虽未明言,但那句“不想让你觉得”,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这个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坚定地,回应着她的心意。
窗外阳光正好,静心苑内一片安宁。朝堂上的雷霆风暴已然过去,而两人之间那悄然滋长的情愫,却在这静谧的午后,如同藤蔓遇见了阳光雨露,愈发茁壮地蔓延开来,缠绕得更加紧密。
然而,他们都清楚,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幽冥之眼”的威胁尚未解除,长公主余党仍在暗中窥伺,江南的势力盘根错节……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此刻,至少在此刻,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足以抵御外间的所有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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