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肆的伤势在江挽青的悉心照料与许太医的精心诊治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只是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仍需时日调养,大部分时间,他仍需卧床静养。
静心苑仿佛成了风暴眼中一片奇异的安宁之地。外界关于摄政王重伤昏迷的流言甚嚣尘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赵元吉等人活动愈发频繁,甚至连江南劝课司的议题都被人重新提起,试探着楚肆倒下后权力的真空。然而这一切,都被萧寒带领的暗卫和皇帝增派的禁军牢牢挡在了苑外。
苑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江挽青几乎包办了所有照顾楚肆的事宜。起初,楚肆还试图维持他一贯的冷硬疏离,但重伤之下,许多事身不由己。喂药时,他若别开脸,江挽青便会固执地举着药匙,用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直到他妥协。换药时,他试图自己动手,却因牵动伤口而冷汗涔涔,最终也只能在她的帮助下完成。
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笨拙,到后来的熟练轻柔。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他滚烫的皮肤,两人都会如同触电般微微一颤,随即各自移开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
楚肆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在她面前维持那张冰冷的面具。她会在他因伤口疼痛而蹙眉时,轻声为他念诵舒缓的诗词;会在他夜间辗转难眠时,默默点燃一丸太后赏赐的“竹露清心”香,那清远的气息似乎真能驱散几分梦魇;甚至会在他因卧床太久而烦躁时,顶着被斥责的风险,固执地扶他坐起片刻,看看窗外疏落的竹影。
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侵入他坚冰般的世界,带来他从未体验过的、带着药香与温暖的牵绊。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榻前投下斑驳的光影。楚肆刚喝了药,有些昏昏欲睡。江挽青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手中做着简单的针线,是替他缝补一件在密道中被勾破的里衣。室内静谧,只有她穿针引线的细微声响。
楚肆半阖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她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平日里苍白的脸颊因暖意泛着淡淡的粉色,褪去了几分病弱,多了几分鲜活气。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可就是这般看似柔弱的身躯里,却蕴藏着连他都为之动容的勇气与坚韧。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江挽青若有所觉,抬起头来,恰好撞入他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她熟悉的冰冷与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探究,让她心尖一颤,指尖被针扎了一下。
“嘶……”她轻呼一声,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沁出。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肆伸出手,握住了她受伤的手指。他的手掌宽大,因习武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将她微凉的手指紧紧包裹。
两人俱是一愣。
江挽青的脸瞬间红透,如同染了胭脂,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握住。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伤后初愈的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拿起一旁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那点血珠,动作竟是出乎意料的轻柔。
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和略显粗糙的触感,江挽青只觉得一股热流从相触的地方猛地窜遍全身,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他……他从未与她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
“以后小心些。”楚肆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柔只是她的错觉。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并非如此平静的心绪。
江挽青飞快地收回手,低下头,胡乱地将针线收起,心跳依旧紊乱不堪。她不敢看他,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
“王爷……你好生休息,我……我去看看祖母。”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楚肆才缓缓抬起方才握住她手指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细腻的触感和那一点微腥的血气。他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连自己都难以辨明的情绪。
这种失控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危险。可心底某个角落,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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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挽青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中,背靠着门板,抚着依旧狂跳的心口,许久无法平静。方才那一刻,他掌心的温度,他专注的眼神,他轻柔的动作……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个权倾朝野、冷硬如铁的男人,对她……似乎真的不同。
这份认知让她既欣喜又惶恐。欣喜于自己并非一厢情愿,惶恐于前路莫测,身份云泥,更何况还身处如此险境。
“青儿。”祖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了然与担忧。
江挽青转过身,脸上红晕未退。
郡夫人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她拉着孙女的手坐下,叹道:“摄政王……确是人中龙凤。只是,青儿,你可想清楚了?他那般身份,那般处境,跟着他,注定风波不断,难有安宁。祖母只愿你平安喜乐……”
“祖母,”江挽青打断她的话,抬起头,眼中虽有羞涩,却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孙女知道前路艰险。可是……若没有他,孙女或许早已死在侯府内斗之中,或许早已在流言蜚语里身败名裂,或许早已在那密道之中化作枯骨。是他一次次护我周全,也是他,让我看到了这世间除了隐忍和退让,还有另一种活法——那就是掌握自己的命运,为在意的人讨还公道!”
她握住祖母的手,声音清晰而有力:“孙女不愿再做那依附他人、随风飘摇的浮萍。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孙女也想与他并肩同行。这份心意,孙女……不悔。”
郡夫人看着孙女眼中炽热的光芒,那光芒驱散了她眉宇间常年笼罩的病弱与愁绪,焕发出一种惊人的生命力。她终是长叹一声,拍了拍孙女的手背:“既然你心意已决,祖母……支持你。只是,定要万事小心,护好自己。”
“孙女明白。”
与此同时,楚肆榻前,萧寒正在低声禀报外界情况。
“……赵元吉等人串联愈发紧密,江南几位大商贾已秘密入京,似有巨资注入,意图在朝堂上掀起风浪,逼迫陛下重启劝课司之议。另外,我们根据小姐提供的那个邪教标记追查,发现它与一个名为‘幽冥之眼’的秘密组织有关。此组织行事诡秘,信奉邪神,网罗亡命之徒,专司暗杀、刺探等阴私勾当,与前朝一些覆灭的邪教遗毒颇有渊源,只是近年来销声匿迹,没想到……”
“幽冥之眼……”楚肆眸色冰寒,“看来,本王这位皇姐,或者说她背后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藏得更深。继续查,务必揪出他们的老巢。”
“是!”萧寒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王爷,您的伤势未愈,是否……”
“无妨。”楚肆抬手打断他,目光锐利,“有些人,既然急着跳出来,本王便成全他们。传令下去,三日后,本王要上朝。”
萧寒一惊:“王爷,您的身体……”
“照做便是。”楚肆语气不容置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也是时候,让那些魑魅魍魉知道,本王还没死。”
他需要尽快稳住朝局,也需要……为那个如今让他牵肠挂肚的小女子,扫清更多的障碍。
静心苑内,温情与杀机并存。藤蔓悄然缠绕,而生死的棋局,也即将进入更加白热化的阶段。楚肆与江挽青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虽未捅破,但彼此的心意,已在目光流转与指尖触碰间,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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