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堂春深

摄政王府的马车驶离永宁侯府时,雨势渐收,只余下檐角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死寂。

车内空间宽敞,陈设低调而奢华,熏着淡淡的龙涎香,却驱不散那股子无形的压抑。江挽青靠在车壁的软垫上,闭着眼,面色依旧苍白,仿佛方才在侯府门前,对着楚肆那句“王府更清净”的提议,她那份逆来顺受的平静,耗尽了所有气力。

楚肆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姿态闲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墨玉扳指,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只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湿漉漉的街景。

他带她走,并非信了她无辜。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嫌疑重大,却又表现得过于滴水不漏,才更需放在眼皮子底下。侯府人多眼杂,柳姨娘母女心思活络,皇帝那边又催得紧,将这颗看似柔弱、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心思的“棋子”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快破局的方法。

至于她是否真是毒杀亲姐的凶手……楚肆眼底掠过一丝冷芒。是与不是,他自有判断。若她是,这般心机手段,留在侯府是隐患;若她不是,那这背后搅弄风云之人,将她推出来顶罪,其目的,恐怕不止是害死一个江挽悦那么简单。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入摄政王府。

王府门禁森严,高墙深院,气氛与侯府的奢靡浮华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种冷硬的秩序感。引路的侍卫沉默寡言,脚步落地无声。沿途所见仆役,皆低眉敛目,行动规矩,不敢有半分逾矩。

江挽青被安置在一处名为“静蕤轩”的院落。院子不大,但清雅别致,一应物什俱全,甚至在她到来之前,炭盆已然备好,驱散了雨后的寒湿。

“江二小姐暂且在此歇息,缺什么,吩咐下人便是。”领路的管事嬷嬷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王爷有令,小姐可在此院中走动,但若无王爷手令或老奴陪同,还请莫要离开静蕤轩范围。”

软禁,换了个更精致也更牢固的笼子。

江挽青微微颔首:“有劳嬷嬷。”

管事嬷嬷退下后,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院中几株晚开的玉兰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残瓣混在泥水里,透着几分凄艳。

她静静地看着,袖中的手,却始终紧握着那枚玉簪。

玉兰……划痕……

在侯府时,她心思急转,只想到这或许是姐姐留下的某种标记。此刻静下心来,那划痕的形状在脑中愈发清晰——并非杂乱无章,倒像是……一个被刻意划掉的“玉”字?或是“玉”字的某一部分?

玉?指的是什么?人名?地名?还是物名?

侯府之中,名字带“玉”的,首当其冲便是庶妹江挽玉!难道姐姐临死前,想指控的是她?

不,不对。江挽青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若真是江挽玉,姐姐大可划得更明确些,或者留下更直接的证据。这般隐晦,更像是指向一个与“玉”相关,却又不能直言的目标。

而且,那密信提及江挽玉串通贼人意图玷污姐姐清白,虽未得逞,但也说明其心思歹毒。可下毒之事,尤其是动用“朱颜改”这般隐秘的宫廷秘药,并设计出利用她药方形成潜毒的复杂局,江挽玉是否有这个能力和心计?柳姨娘背后指点?还是……另有黑手?

……姐姐被暗地里赐毒而死……宫廷为何要搅乱一个侯府千金的婚事?甚至不惜夺其性命?叶瑾淮?是因为叶瑾淮吗?要真是宫廷插手为何皇帝又派萧肆来查此案?显然此案关系□□,但主谋又是谁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挽青思绪纷乱如麻。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姐姐回京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知道侯府、丞相府、甚至宫廷之间,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牵扯。

而在摄政王府,她孤立无援,一举一动都在楚肆的监视之下。

正凝神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穿着王府二等侍女服饰、面容清秀的少女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

“奴婢秋痕,奉王爷之命,前来伺候江二小姐。”少女声音清脆,行礼规矩。

江挽青回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说是伺候,只怕监视的成分更多。

“有劳。”她淡淡道,走到桌边坐下。

秋痕手脚利落地布好茶点,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

江挽青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这王府……倒是比侯府安静许多。不知王府之中,可也有这般精致的玉兰花?”

秋痕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被看管起来的侯府小姐会问这个,谨慎答道:“回小姐,王府花园景致颇多,玉兰亦是有的,只是时节稍晚,已近凋零。”

“是么……”江挽青轻轻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指尖抚过杯壁,似有些出神,“我姐姐……最爱玉兰。她的院子里,就种了好几株,这个时节,想必也是落英缤纷了。只可惜……”

她语气黯然,带着真切的哀伤。

秋痕低着头,不敢接话。

江挽青却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低语:“姐姐及笄那年,父亲特意从江南移来一株名贵的‘广玉堂春’,说是花期长,香气清远……姐姐欢喜得不得了,还笑着说,以后她的院子,就叫‘玉堂院’才好……”

她的话语轻柔,带着对往昔的追忆,仿佛只是姐妹情深的感怀。

然而,“广玉堂春”,“玉堂院”……这几个字,尤其是“玉堂”二字,被她不着痕迹地加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语气。

她在试探。

试探这王府的侍女,试探这王府的主人,是否对“玉”字,有所反应。姐姐划掉“玉”字,是否与“玉堂”有关?还是仅仅是一个巧合?

秋痕依旧垂着头,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是恭敬地应和:“大小姐雅致。”

江挽青心中略感失望,却也不意外。若真如此容易探知,姐姐也不会死得那般不明不白。

她不再多言,只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几株残败的玉兰。

静蕤轩内一片沉寂,而王府深处,书房之中。

楚肆听着暗卫低声禀报着静蕤轩内的动静,包括江挽青与侍女那番关于玉兰的、看似寻常的对话。

“玉兰……广玉堂春……朱颜改……”楚肆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眸色深沉。

他挥退暗卫,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王府西南方向。那里,是皇宫。

“玉堂……”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极受宠爱的玉贵妃,所居宫殿,便名“玉堂春”。而那位玉贵妃,正是当今长公主的生母。

江挽悦之死,竟真的牵扯到了长公主。而江挽青……她突然提及“玉堂”,是真的思念亡姐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江二小姐,果然不简单。

他转身,看向静蕤轩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而那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少女,是能帮他搅动风云找出真相的利器,还是……会反噬其身的毒蛇?

他需要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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