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笼窥雀

静蕤轩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

江挽青每日里不过是喝药、看书、偶尔在院中那几株残败的玉兰树下站一站。她安静得像个影子,苍白,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连负责监视的秋痕,最初的警惕也渐渐被这日复一日的沉寂磨去了些许棱角,只当这位侯府二小姐是个真正药罐子里泡出来的、没什么威胁的病美人。

然而,楚肆案头关于静蕤轩的密报,却从未间断。

“辰时初刻起身,饮温水半盏,面色较昨日更显苍白。”

“巳时服药,药渣已查验,无异样。”

“午后翻阅《南华经》半卷,于‘山木’篇停留最久,期间咳嗽三次。”

“酉时末,对晚膳略动两筷,询问秋痕王府花园景致,提及‘听闻宫中御花园有株百年玉兰,不知比侯府的广玉堂春如何’,秋痕以不知应对,未再深问。”

字字句句,琐碎平常。楚肆的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广玉堂春”四字上。她又提了一次。一次或是无意,两次,便不能再视为巧合。

她像一只极有耐心的雀鸟,在金丝笼中,小心翼翼地啄食着可能存在的每一粒信息碎屑。

“王爷,”暗卫首领萧寒垂首禀报,“属下查过,永宁侯府大小姐江挽悦的院落,确实名为‘悦欣阁’,并非‘玉堂院’。侯府中,也并无‘广玉堂春’此品种玉兰。江二小姐所言,应是杜撰。”

楚肆指尖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杜撰?她杜撰一个不存在的“玉堂院”和“广玉堂春”,反复在他的人面前提及,是想暗示什么?还是想试探他对“玉堂”二字的反应?

“宫中那边呢?”他问。

“玉堂春……”萧寒语气微凝,“是先帝玉贵妃旧居,自玉贵妃薨逝后,便一直空置,由长公主殿下派人打理。长公主偶尔会去小坐。近日……并无异常。”

楚肆眸色转深。玉堂春,长公主。江挽青的暗示,果然指向这里。她如何得知“玉堂春”?通过江挽悦?江挽悦又知道了什么,竟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江挽悦婚前,可曾与长公主府有过接触?”

“明面上没有。但……”萧寒顿了顿,“属下查到,大约一月前,江挽悦曾随几位闺中密友前往城西的慈恩寺上香,当日,长公主的车驾也曾路过慈恩寺,停留约半柱香时间。是否有所交集,尚未可知。”

时间点,恰好与江挽悦开始“心神不宁”、讨要江挽青药方的时间相近。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玉堂”二字,隐隐串起了一条线。

“继续查慈恩寺。”楚令道,“还有,盯紧柳姨娘和江挽玉,看看她们最近和谁接触。”

“是。”

萧寒退下后,楚肆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窗外暮色四合,将王府的亭台楼阁染上一层沉郁的暗金。他想起江挽青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想起她分析药方潜毒时的条理清晰,想起她此刻在静蕤轩里,那看似无害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早已断定。但现在看来,她知道的,或许比他认为的还要多。而她选择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信息,是因为无法信任他?还是因为……连她自己也尚未完全看清棋局,只是在迷雾中艰难地摸索?

他起身,踱步至窗前,望向静蕤轩的方向。那只被关在笼中的雀鸟,似乎并不甘心只做被观赏的玩物。

或许,他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这只雀鸟,究竟能飞多高,又能……啄伤谁。

静蕤轩内,江挽青刚刚喝完一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秋痕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又奉上一碟蜜饯。

江挽青拈起一颗蜜渍梅子,却没有立刻放入口中,只是看着那深褐色的果肉,轻轻开口,声音带着服药后的些许沙哑:“秋痕,你在王府当差多久了?”

秋痕规规矩矩答道:“回小姐,奴婢进府三年了。”

“三年……那对王府应该很熟悉了。”江挽青似是闲聊,“我听闻摄政王殿下治府极严,想必府中规矩也多。不像我们侯府,虽是世家,内里却有些……杂乱无章。”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落寞。

秋痕不敢妄议主子,只低声道:“王府自有法度。”

江挽青将蜜饯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稍稍压下了药的苦涩。她慢条斯理地咽下,才又道:“是啊,法度森严才好。至少……不会像姐姐那般,莫名其妙就遭了祸事。”她眼圈微红,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姐姐她……就是太过和善,对身边人从不设防,才……”

她话语哽咽,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言语,却比直白的指控更让人浮想联翩。

秋痕垂着头,不敢接话,心中却也不免对这失去姐姐、自身难保的二小姐生出一丝怜悯。

江挽青默默垂泪片刻,才像是勉强平复了情绪,抬眸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幽幽道:“这王府虽好,终究不是自家。也不知父亲和姨娘……如今怎样了。姨娘抚养姐姐长大,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定然伤心欲绝……”

她话语轻柔,仿佛只是思念家人。但“姨娘”、“抚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几个词,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她在秋痕这颗“棋子”面前,再次埋下了关于柳姨娘的疑点。同时,也在不断强化自己“思念亡姐、身不由己”的柔弱形象。

她需要时间,需要契机,也需要……在这铁桶一般的摄政王府里,找到一个或许能加以利用的缝隙。

夜更深了,静蕤轩的灯火熄灭,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而书房里,楚肆看着暗卫送来的、关于江挽青与秋痕晚间对话的记录,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伤心欲绝?柳姨娘在江挽青被带走后,可是忙着清点江挽悦的嫁妆,并迫不及待地开始为江挽玉张罗新的衣裙头面。

这只雀鸟,不仅聪明,还很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同情,以及如何……在不经意间,给对手埋刺。

他合上记录,眼中兴味渐浓。

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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