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渊太傅遇袭重伤的消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京城上空。朝堂之上,虽因楚肆的雷霆手段暂时无人敢明着质疑,但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和幸灾乐祸却从未停止。皇帝楚琰为此震怒,连下数道旨意严查,但江南天高皇帝远,线索追查起来困难重重。
楚肆肩胛的伤在许太医的调理下,已好了七八成,但眉宇间的阴郁与冷厉却比往日更甚。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王府书房,处理着雪片般飞来的江南急报和朝中事务,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所有靠近的人都屏息凝神。
江挽青在静心苑,虽不能亲眼见他,却能通过萧寒每日简短的禀报和那日渐稀少的、带着他批阅字迹的纸条,感受到他承受的巨大压力。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她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幽冥之眼”的破绽。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那张记录着诡异哨音节奏的纸,苦思冥想。她尝试用不同的音高哼唱,用手指敲击桌面模拟,却总觉得不得要领。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纸张发呆,严嬷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
“小姐近日似乎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烦忧?”严嬷嬷将点心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如常。
江挽青心中微动,抬头看向这位深不可测的嬷嬷。自上次康宁宫之后,她越发觉得严嬷嬷绝非普通的宫中老人。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嬷嬷慧眼。”她轻叹一声,指了指桌上的纸张,“近日翻阅杂书,看到一些关于南疆音律的记载,其中提到一种极为古怪的调子,据说能扰人心神,甚至……控制他人。挽青心中好奇,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其究竟是何旋律。”
严嬷嬷的目光扫过那张纸,上面只有一些江挽青自己标注的、外人根本看不懂的节奏符号。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南疆蛮荒之地,多的是些不上台面的巫蛊邪术。音律本是陶冶性情之物,若用于邪道,便是魔音,不听也罢。”
她的话看似劝诫,却并未否认这种音律的存在。
江挽青顺势问道:“嬷嬷见识广博,可知这世间,是否有能克制这等魔音的正音?”
严嬷嬷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魔音诡谲,能乱人心志;而清心正音,譬如梵唱,譬如某些上古流传的雅乐,凝神静气,或可抵御一二。”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伶官坊的苏大家,于古乐一道造诣极深,尤其擅弹一曲《清心普善咒》,据说有安魂定惊之效。小姐若有兴趣,或可请教。”
苏大家!《清心普善咒》!
江挽青心中豁然开朗!严嬷嬷果然是在指点她!她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嬷嬷指点!”
严嬷嬷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礼,语气依旧平淡:“老奴只是随口一提,当不得谢。小姐慢用,老奴告退。”
看着严嬷嬷离去的背影,江挽青激动不已。有了明确的目标,事情就好办多了。她立刻铺纸研墨,以“仰慕苏大家琴艺,近日心神不宁,欲求一曲《清心普善咒》谱例以作观瞻静心之用”为由,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然后通过祖母那边的关系,设法递往伶官坊。
她不敢保证苏大家会理会她这个“寄居”宫中的小姐,但这已是目前最快的方法。
等待回音的日子显得格外漫长。江南那边不时有消息传来,杨太傅依旧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楚肆派去的人与当地势力明争暗斗,进展缓慢。朝中一些原本被压下去的声音,又开始蠢蠢欲动。
就在江挽青几乎要放弃希望时,第三日黄昏,一名伶官坊的小学徒,竟真的送来了一卷抄录工整的琴谱,正是《清心普善咒》!
随谱附有一张素笺,上面是苏大家清隽孤高的字迹:“音由心生,正则邪不侵。望善用之。”
江挽青如获至宝,对着琴谱仔细研究起来。《清心普善咒》旋律古朴平和,音节舒缓,确实带有一种让人宁心静气的力量。她不通琴技,无法弹奏,但可以哼唱其旋律。
她反复吟唱着谱中的调子,试图将其与记忆中那诡异的哨音对比。起初并无头绪,但当她放空心神,纯粹去感受两种音律带来的“感觉”时,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哨音尖锐短促,带着一种撕裂般的躁动和诱惑,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阴暗的**;而《清心普善咒》则圆融绵长,如同暖流淌过心田,能抚平焦躁,稳固心神。
一邪一正,一躁一静,截然相反。
难道……《清心普善咒》真的能克制那魔音?
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她立刻将这个推测连同《清心普善咒》的谱子,通过秘密渠道送去了摄政王府。
是夜,楚肆拖着疲惫的身躯从书房回到寝室,便看到了放在案头的琴谱和江挽青的信。他展开信笺,看着她娟秀的字迹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眉宇间的阴郁竟消散了几分。
这个女子,总是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带来一丝光亮。
他拿起那卷《清心普善咒》,他虽然不精音律,但基本的乐理还是懂的。他仔细看着谱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拍。
确实是一曲正大光明的雅乐。
“萧寒。”他唤道。
“属下在。”
“去找几个精通音律、且内力深厚可靠的乐师来,让他们连夜熟悉此曲。”楚肆吩咐道,“另外,将地牢里那个‘幽冥之眼’的俘虏,秘密转移到城西别院。明日,本王要亲自试一试这‘弦外之音’。”
“是!”萧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领命而去。
楚肆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指尖拂过“挽青”二字,眸色深沉。
江南的棋局暂时陷入僵持,但京城这边,或许可以先撕开一道口子了。而这道口子,是她为他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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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城西一处隐秘的别院密室内。
那名被生擒的“幽冥之眼”刺客被铁链锁在特制的石柱上,依旧眼神涣散,时不时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楚肆坐在密室一角的阴影里,面前垂着一道竹帘,隔绝了视线。竹帘外,三名被紧急找来的乐师,屏息凝神,调整着手中的古琴。
“开始吧。”楚肆淡淡下令。
为首的乐师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清越平和的琴音流淌而出,正是《清心普善咒》。
起初,那被锁住的刺客并无反应,依旧痴痴傻傻。但随着琴音持续,他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似乎有些烦躁不安。
弹奏的乐师额角见汗,努力维持着音准和意境。
当乐曲进行到中段,那刺客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眼神中竟短暂地出现了一丝挣扎和痛苦!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楚肆在帘后看得分明,眸中精光一闪。有效!
“继续,不要停!”他沉声道。
琴音愈发沉稳悠扬,如同潺潺溪流,洗涤着密室内污浊的空气。那刺客的挣扎越来越剧烈,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他张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声音:
“眼……主人……南……不能……”
就在他即将吐出更清晰的字句时,他心口处那个邪眼标记突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光!他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挣扎瞬间被狂热的虔诚取代,随即脑袋一歪,再次陷入了那种痴傻的状态,任凭琴音如何洗涤,再无反应。
琴音戛然而止。
乐师们面面相觑,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楚肆从帘后走出,面色冷峻。他走到那刺客面前,检查了一下他心口的标记,那红光已然消失。
“看来,母蛊的掌控力极强,这《清心普善咒》虽能暂时扰乱子蛊,却难以彻底破除。”楚肆声音冰冷,“不过,至少证明了一点——音律,确实是他们的一个弱点。”
他转身对萧寒道:“将此人看好。另外,全力追查与南疆音律、巫蛊相关之人,尤其是近期在京中活动者。对方既然用了音律控制,施术者必然不会离得太远。”
“属下明白!”
离开别院,楚肆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线索是找到了,但对手的狡猾和强大也超出了预期。江南的僵局,朝堂的暗流,还有这隐藏在暗处的“幽冥之眼”……重重压力之下,他肩上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揉了揉额角,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江挽青那双清亮而坚定的眸子。
或许,他该去看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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