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肆踏入静心苑时，已是月上中天。苑内灯火阑珊，唯有江挽青房中还亮着一盏孤灯，在夜色中晕开一团温暖的光晕。

他挥手屏退了欲通传的宫女，独自走到窗下。透过半开的支摘窗，能看到江挽青正伏在案前，对着一本书册和几张写满字迹的纸蹙眉沉思。烛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被她无意识地绕在指尖。

许是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她蓦然抬头，看到窗外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王爷！”她连忙起身相迎，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楚肆推门而入，目光在她略显清减的脸庞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么晚还不歇息？”

“我……我在看一些关于南疆风物的记载，想着或许能找到些线索。”江挽青解释道，随即关切地看向他，“王爷的伤势如何了？江南那边……”

“无碍。”楚肆打断她，走到案前，目光扫过她摊开的书册和那些记录着音律推演的纸张，心中了然，“《清心普善咒》的线索，很有用。”

得到他的肯定，江挽青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她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心疼道：“王爷近日定然十分辛劳。”

楚肆在榻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没有否认。江南的僵局，朝堂的暗涌，“幽冥之眼”的威胁，如同几座大山压在他心头。也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能稍稍卸下那层冰冷的铠甲，流露出些许真实的疲惫。

“杨老情况如何？”江挽青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太医还在尽力，但……不容乐观。”楚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对方下手狠毒，是冲着要命去的。”

江挽青的心沉了沉。她沉默片刻，忽然道：“王爷，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哦？”楚肆抬眸看她。

“对方如此忌惮杨太傅前往江南，甚至不惜下此毒手，说明杨太傅的存在，确实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或者说，杨太傅有能力揭开他们的某些秘密。”江挽青分析道，“我们是否可以从杨太傅原本计划调查的方向入手？比如，江南劝课司背后真正的利益链条，或者……与‘幽冥之眼’可能存在的关联？”

楚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的思路总是如此敏锐，能在他被繁杂事务缠绕时，提供新的视角。

“本王已命人沿着这条线在查。”他颔首道，“只是江南官场盘根错节，对方又早有防备，进展缓慢。”

“那……京城这边呢？”江挽青将话题引回，“‘幽冥之眼’既然与南疆巫蛊、音律有关，其核心成员必然需要隐蔽的据点，并且需要大量特定的药材、器物来维持邪术。京城虽大，但这类物资的流通，总会有迹可循。或许，可以从药铺、香料铺，或者……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民俗器物店查起？”

她说着，将自己近日翻阅杂书时注意到的一些关于南疆巫术所需特殊材料的记载指给楚肆看。

楚肆仔细看着她指出的内容，眸色渐深。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追查路径。他之前将重点放在了人员追踪和朝堂斗争上，倒是忽略了这些看似细枝末节、实则可能至关重要的物证线索。

“你很细心。”他看着她，由衷道。

被他这样专注地注视着，江挽青脸颊微热，低下头：“我只是……想帮上忙。”

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和那副努力想掩饰却藏不住心思的模样，楚肆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仿佛又被暖化了一块。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案上的手。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一颤。

江挽青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温柔。

“这些事，自有本王和萧寒去处理。”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柔和了许多，“你无需如此劳心劳力，保重自身要紧。”

他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和温度，紧紧包裹着她的手，传递过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江挽青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被他握住的地方，脸颊烫得惊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他握着，感受着这片刻的、令人心慌意乱的亲近。

窗外夜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噼啪，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良久，楚肆才缓缓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般，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

指尖残留的触感让江挽青心神不宁，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册，以掩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绯红的脸颊。

“那个……王爷，关于音律，我还有个想法。”她试图转移话题，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然《清心普善咒》能暂时扰乱子蛊，说明音律攻击是有效的。我们是否……可以尝试仿造那种诡异的哨音？即便不能控制，若能模仿出来，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起到迷惑或者干扰的作用？”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冒险。但楚肆闻言，却并未立刻否定，而是沉吟起来。

模仿魔音……以毒攻毒？这确实是个出其不意的思路。只是，如何模仿？由谁来模仿？若掌控不好，反噬自身又当如何？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尝试。”他最终沉声道，“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他的再次强调，让江挽青心中那点因为被他松开手而产生的失落，瞬间被暖意取代。他总是在权衡利弊时，将她的安危放在前面。

“我明白。”她轻轻点头。

又坐了片刻，楚肆起身告辞。他伤势初愈，又连日劳累，确实需要休息。

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玄色的身影融入夜色，江挽青倚着门框，久久没有动弹。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那份悸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再也无法平息。

她知道，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庇护，他的权势，更是因为他这个人——他的强大，他的脆弱，他的谋算，他偶尔流露的、笨拙的关切。

而今晚，他那片刻的牵手，几乎让她确信，他对自己，也并非无意。

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云泥之别的身份，是危机四伏的处境，是深不可测的未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星子寥落，月色朦胧。

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此刻，她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风雨同舟，她愿与他同行。

而此刻，走出静心苑的楚肆，在清冷的夜风中，也不由自主地摊开了方才握住她的那只手。指尖仿佛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一丝清雅的气息。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有些事，终究是避不开了。

既然如此，那便……顺势而为吧。

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为她，也为自己，扫清更多的障碍。江南的棋，京城的局，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幽冥之眼”，都该有个了断了。

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