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表面风平浪静。江挽青依循旧例,读书、习字、陪伴祖母,偶尔在御花园散步,对康宁宫送来的东西依旧恭敬收下,态度不卑不亢,仿佛那匣特殊的青麟墨从未存在过。
楚肆则更加忙碌,除了处理日常政务,更多的时间都在暗中布置。康宁宫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直接探查风险太大,他必须从外围着手,寻找新的突破口。那根指向康宁宫的资金线索虽断,但“幽冥之眼”庞大的网络不可能毫无痕迹。
这日午后,江挽青正在静心苑的书房内临帖,云袖悄步进来,低声道:“小姐,王爷派人传话,请您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他出宫一趟。”
“出宫?”江挽青执笔的手一顿,有些意外。自入宫以来,除了那次南下江南,她几乎从未踏出过宫门。
“是,说是去京郊的别院散心,已禀明陛下和太后。”云袖眼中带着一丝雀跃,“王爷特意吩咐,让小姐穿戴得简便些。”
散心?江挽青自然不会相信这个借口。楚肆此刻绝无闲情逸致带她出游,此行必有深意。她心中微动,隐约觉得可能与那墨锭,或是康宁宫的调查有关。
“我知道了。”她压下心绪,继续落笔,字迹却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沉稳力道。
次日清晨,一辆看似普通却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驶离皇宫侧门。楚肆并未骑马,而是与江挽青一同坐在车内。他今日也未着亲王冠服,仅是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俊逸,只是那通身的气度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江挽青依言穿着了一身藕荷色的窄袖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清丽脱俗,如同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喧嚣的街市,驶向城外。江挽青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市井烟火,叫卖声、嬉笑声隐隐传来,恍如隔世。自从家变入宫,她已许久未曾感受过这般鲜活的人间气息。
楚肆看着她微微出神的侧脸,目光柔和了几分:“可是闷坏了?”
江挽青放下车帘,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感慨。宫墙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是啊,”楚肆淡淡道,“宫内是权谋算计,宫外是人间百态。有时,真相往往藏在宫外这些看似寻常的角落。”
他话中有话,江挽青立刻领会:“王爷此行,并非只为散心吧?”
楚肆唇角微勾,与她说话,总是不必多费唇舌。“带你去见一个人,或许能解开那墨锭之谜。”
马车并未驶向任何一座皇家别院,而是在京郊一处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庄园前停下。庄园门楣朴素,仅书“墨韵庄”三字,笔力虬劲,透着古意。
早有仆从在门外等候,恭敬地将二人引入庄内。庄园内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极为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草木清气。
一位身着葛布长衫、精神矍铄的老者迎了上来,虽鬓发皆白,但目光清亮,步履稳健。他见到楚肆,并未行大礼,只是拱手为揖,态度不卑不亢:“王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墨老先生不必多礼。”楚肆对此人的态度颇为客气,对江挽青介绍道,“挽青,这位是墨渊先生,当世制墨大家,亦是本王故交。”
江挽青心中了然,连忙敛衽行礼:“晚辈江挽青,见过墨老先生。”
墨渊目光落在江挽青身上,带着几分打量,随即含笑点头:“江小姐气质清雅,灵秀内蕴,难怪能入王爷青眼。请里面叙话。”
一行人进入一间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匠心的书房,四壁书架林立,更多的是各种制墨的工具和半成品。落座奉茶后,楚肆也不绕弯子,直接让萧寒将那个紫檀木匣呈上。
“今日冒昧来访,是想请先生帮忙鉴定此物。”楚肆打开匣盖,露出里面几锭乌黑润泽的青麟墨。
墨渊一见到那墨,眼中便闪过一丝精光。他戴上专用的手套,取出一锭,先是观其形,抚其质,掂其重,又置于鼻下细细嗅闻,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好墨!确是青麟古法所制,用料考究,火候掌握得妙到毫巅,非数十年功力不能为。”墨渊先是赞叹,随即眉头微蹙,“只是……这墨香似乎过于凝练,内里结构……果然有异。”
他抬头看向楚肆:“王爷,此墨内里,恐非实心。”
“可能无损探查其中所藏?”楚肆问出了关键。
墨渊沉吟片刻,道:“需以特制松烟缓缓熏蒸,使墨锭表层微微软化,再辅以特殊手法,或可使其内部夹层自然分离,而不损其形。只是此法极耗心神,且需绝对安静,不能受到丝毫打扰。”
“有劳先生。”楚肆郑重道。
墨渊点点头,不再多言,捧着那锭墨起身走向内间专门的工作室,显然是要立刻动手。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江挽青与楚肆坐在书房中,听着窗外竹叶沙沙,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内间的门终于被推开。墨渊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白玉盘,盘内放着那锭看似完好无损的青麟墨,旁边则多了一小卷薄如蝉翼、色泽微黄的绢帛。
他神色极为严肃,将玉盘置于桌上,对楚肆道:“王爷,幸不辱命。此墨内藏玄机,老夫已将其取出。”
楚肆和江挽青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卷小小的绢帛上。那绢帛极薄极轻,被巧妙地卷成细条,藏于墨锭核心,若非墨渊这等大家,绝难发现并完好取出。
楚肆深吸一口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卷绢帛展开。
绢帛之上,是用极其细小的墨笔绘制的图案和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线条复杂,仿佛某种地图或机关图谱的一角。而在图案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迹,仔细辨认,赫然是:
“青麟非毒,香引路殊。欲解其秘,西郊皇姑。”
西郊皇姑?!
江挽青瞳孔微缩。皇姑,指的是前朝一位出家修行的公主,其清修之所“皇姑庵”正在西郊!难道这墨中藏图,指向的是那里?而这“香引路殊”,又是什么意思?是指那特殊的墨香吗?
楚肆盯着那绢帛和字迹,眸中风暴骤起,又迅速归于一片深沉的冰冷。他抬头与江挽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了然。
太后屡次赏赐此墨,果然不是无的放矢!这并非毒药,而是一把钥匙,一个指引!只是这指引的背后,是善意,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墨渊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专注于他的墨。
楚肆小心地将绢帛重新卷好,贴身收起,对墨渊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此物于本王,至关重要。”
墨渊摆摆手,淡然道:“老夫只是尽匠人之本分,解物之玄妙。王爷之事,老夫不便多问,亦不会多言。”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墨锭,“此墨结构已损,虽外形无损,却已不可再用于书写,可惜了。”
“无妨。”楚肆道,“先生之情,楚肆铭记。”
离开墨韵庄,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
“西郊皇姑庵……”江挽青轻声念着这个名字,“那里会有什么?”
楚肆目光锐利,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缓缓道:“皇姑庵早已荒废多年,但据闻其地下有前朝修建的隐秘地宫。若这绢帛所绘是地宫图谱,‘幽冥之眼’或将据点设于其中,也并非不可能。”
他收回目光,看向江挽青,语气沉肃:“太后此举,是在借你之手,向我们传递信息。但她为何要这么做?是与那幕后之人决裂,还是另有图谋?这指引,是生路,还是死局?”
江挽青也深知其中风险,但眼神却愈发坚定:“无论如何,我们有了方向。总比在迷雾中盲目摸索要好。”
楚肆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坚定,心中那因局势诡谲而翻涌的波澜渐渐平息。他看着她清澈而勇敢的眼眸,低声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布置。皇姑庵,我们必须去,但不能贸然前往。”
“我明白。”江挽青点头,“王爷,我会小心。”
马车驶向巍峨的宫城,将市井喧嚣再次隔绝在外。然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毫无头绪。那锭青麟墨,如同在黑暗潮水中投下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的涟漪尚不明朗,却终于指引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西郊皇姑,香引路殊。前方的危险与真相,似乎都隐藏在那座荒废的庵堂之下,等待着他们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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