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漪漪躲在湛露榭院门一侧的大树后,朝外探出头去,只露出半颗圆圆的小脑袋来。
自从那日魏玹拒绝她的茶水之后,齐王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正眼看她一眼。
这是件好事,沈漪漪求之不得。
因为世子是个好人,他明知自己是齐王妃对他使的美人计,也明明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在她向他苦苦哀求时却还是不计前嫌救了他。
这样一位霁月光风的仁慈郎君,她羞于再对他使齐王妃那些不入流的心计,若是齐王妃就此厌了她弃了她,歇了要她去勾引世子的心思,于她来说当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那日捡的玉佩后来她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世子的确是丢了这么一块。
原本沈漪漪想让人代为转交,虽然她很感激世子,但每次见到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就憷得慌,腿也软,委实是害怕得紧。
但世子能既往不咎救她一命,她不当面谢世子一句,把话说明白,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踟蹰良久,沈漪漪还是决定私底下见魏玹一面,再跟对方说清楚齐王妃的谋划,好叫他小心防备,也算是报了世子对她的救命之恩。
湛露榭有两个大丫头,一个唤作兰蕙,一个唤作朱樱,朱樱性子泼辣些,先前在听雨阁,就是朱樱打了她一巴掌。
沈漪漪怕碰到朱樱,也怕遇见魏琏,就躲在树后想等到兰蕙或那名黑脸的侍卫出来的时候再上前询问。
等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就看见一人白衣翩翩,负手自院内缓步走出,朝着她这边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世子吗?
沈漪漪刚想跟过去,紧接着世子身后很快又跟出来了那佩了刀的黑脸侍卫。侍卫脸色好像不大好,一直低声和世子说着什么。
世子倒是神色如常,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廊庑尽头。
沈漪漪也未想太多,以为魏玹可能要去听雨阁,提着裙子忙从另一条小径追去。
*
魏玹与纪乾绕过听雨阁,走到听雨阁后一处荒废了的院落中。
“将人带上来。”纪乾吩咐道。
话音一落,从暗处走出来一黑衣暗卫,手中提着一个手脚俱捆,嘴巴也被堵住了的婢女。
暗卫给婢女把口中的帕子扯下来,婢女立时大哭出声,膝行到魏玹脚下磕头道:“世子饶命,奴婢是冤枉的,奴婢那日真不是有意偷听世子讲话!世子,奴婢真是不小心经过,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婢女苦苦哀求,可惜上位者不为所动,纪乾拔刀驾到婢女脖子上,喝道:“贱婢,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指使你来监视世子的!”
婢女张皇失措,开始时说没人指使她,后来见纪乾无动于衷,刀身又逼近一寸,不由吓得嚎啕大哭,口中道:“是,是景王……啊不对不对,是,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魏玹狭长的凤眸微眯,睥睨着婢女微笑道:“哦,是太子殿下还是景王,你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
男人本就生得俊美无俦,虽眉眼凌厉清冷,面庞线条却是出奇的清隽柔和,如同一位芝兰玉树的翩翩郎君。
然而他这般轻言细语,婢女非但没感觉到亲切,反倒毛骨悚然起来,抖着身子颤声道:“是,是景王,是景王!”
纪乾在旁虎目一瞪,婢女终于崩溃,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尖向外跑去,纪乾与其余暗卫见状脸色皆是一变,原来这婢女腿脚过于瘦弱,暗卫没绑好绳索松了,竟叫她挣开了。
纪乾立马追过去,脸上忽地寒光一闪,刺得他赶紧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婢女后背中刀,一剑穿心,吐出一大口鲜血,摇晃着瘦弱的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不,咳……”
临死之前,婢女目光已是涣散,唇瓣却还在不住地翕动着,似是想说什么,可一开口,口中便涌出一股骇人的猩红。
她便只能瞪大双眼看着那白衣郎君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帕子优雅地擦拭着溅到手背上的一滴血渍,平静地看着地上垂死的她挣扎痛苦,眸中无悲无喜。
仿佛他适才杀一个人,也不过是踩死一只蝼蚁般稀松平常。
明明生得这般的俊美出尘,清风朗月,心肠却如此狠辣无情,甚至根本都没有听她的解释便取了她的性命。
婢女脸一歪,死不瞑目。
“滚出来!”
魏玹擦完了手,忽将帕子扔到婢女身上,冷冷道。
纪乾和暗卫两人立时戒备起来,走到魏玹身侧一左一右护着。
“还不快出来!”暗卫拿刀指着一侧的草丛。
过了会儿,一旁的草丛中窸窸窣窣,踉跄着走出来一名面色惨白的绿衣少女。
少女着了一身王府中婢女才会穿的半臂长裙,却是生得乌发雪肤,眉眼如画,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竟是荆钗布衣也掩不住的天姿国色。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咬着红润欲滴的唇瓣,一双清澈的杏眸水光盈盈楚楚动人,宛如迎在凌冽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儿般单薄可怜。
是她……
没人看到,在沈漪漪走出来的那一刹那,魏玹瞳孔骤然一缩。
不过很快又恢复冷淡。
被六七个小臂粗的大刀围指着,地上还躺着个血.流.遍.地的死人,沈漪漪哪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一时吓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浑浑噩噩地被人一把推倒在魏玹面前。
她跌落在地,柔弱无助地拉着魏玹的衣摆乞求:“世子,奴婢是无意路过,刚刚过来,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竭力装作镇定,可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此刻剧烈的恐惧。
魏玹慢慢蹲下,抬起她的尖尖的下颌,“什么也没看见?”
男人的声音清冷低沉,犹如山涧月下潺潺流过的清泉般磁沉悦耳,可沈漪漪听了却只想哭。
她绝望地点点头。
魏玹平静地俯视着她,伸出手。
那只她曾在心中感叹过修长又漂亮的大手慢慢抚上她瘦弱的脖颈,激起阵阵颤栗,而后一点点地收紧,用力。
她渐觉呼吸困难,瓷白的面庞涨红,双手情不自禁地握住男人的手腕。
湿润的眼眸望向他,红唇微张,眼泪从眼角沁出,滴落,落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世……世子。”
太过美丽柔弱的事物,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扼死于掌中,以绝后患。
魏玹眸光愈冷。
……
……
劫后余生,沈漪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置信魏玹竟没掐死自己。
就在这时,耳边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依依,依依,你在哪儿?王妃找你啊!依依!”
这是沁芳苑中的婢女蔷薇的声音。
沈漪漪捂着乱跳的心口,慌乱地望向眼前那高大颀长的郎君。
“还不快滚。”魏玹转过身去,冷冷道。
“世子,这婢子我们不能留!”
纪乾一听就急了,主子莫不是真被这婢子的脸给迷惑住了?
魏玹神色阴晴不定,没言语。
沈漪漪却是唯恐魏玹临时改了主意,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
纪乾恶狠狠地瞪着她,手中还攥着刀柄,欲要拔.出。
漪漪花容失色,当即也不敢再看,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
当天晚上,沈漪漪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被魏琏追得走投无路,迎面青松下走来世子魏玹,世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清冷高贵,她仿佛见到了救星般连滚带爬跑到魏玹脚下,抱着魏玹的腿可怜兮兮地哭道:“世子救救奴婢,世子救救奴婢!”
鼻涕眼泪蹭了魏玹白色的衣袍满身,魏玹原本温和的笑容竟倏然阴沉了下来,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一把扼住咽喉道:“贱婢,谁准你弄脏我的衣服!”
沈漪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屋里只有她一人漆黑一片,窗外枝桠横斜,投在淡绿色的窗纱上,像鬼怪张牙舞爪的影子,黑夜中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好像男人皮靴踩在地上的响声。
她忍不住想失声尖叫,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手中举着自己的簪子瞪大眼睛死命盯着门栓,身子缩成一团在墙角瑟瑟发抖。
世子会不会找人来杀她灭口?是把她推到井水里溺死,夜里悄无声息地闯进人来把她掐死,还是像那个可怜的婢女一般不知何时突然被一刀穿心?
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在床角坐了一夜,第二日天明的时候,所幸她竟还活着。
沈漪漪提心吊胆了的数日,奇怪是世子似乎真的放过了她,自那日之后别说魏琏,就连那个黑脸侍卫都没来找过她。
沈漪漪逐渐放了心,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想错了呢?世子其实还是个好人,那个婢女她不认识,之前也没见到过,她应该是个细作,或许是齐王妃的细作?
她要对世子不轨,世子只是出于防卫,才狠心杀了她灭口,至于无辜的路人——她,世子面冷心热,本来也想杀她灭口,可是最终心里的良善战胜了罪恶,终究是放过了她。
她不知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夜里才能尽快地入睡,不再做哪些骇人的噩梦。
……
蝉鸣渐噪,初夏的天儿慢慢热了起来,沁芳苑的几个大丫头都换上了更轻薄好看些的薄裙衫。
沈漪漪来得晚,齐王妃为了能要她有机会多接触魏玹,当初还特意将她提拔为大丫头,不过由于她过于愚笨,近来惹得齐王妃不喜,管事婆子看人下菜碟,量裁衣服的时候十分敷衍,等裙子做好上身的时候才发现小了一圈。
手腕子露出半截来,腰身空荡荡不说,偏胸口那处丰盈高高撑起,紧得她很是不舒服。
沈漪漪身段好,腰细胸鼓臀圆,既不显得过分丰满,又不过分瘦弱,皮肤也白净细腻。
寻常女孩儿占一点便是个齐整美人了,她不仅这几点全占了,还有张祸水似的脸蛋儿,是以齐王妃身边的几个心腹婢女都不喜欢她,平时最爱挤兑她,有什么能面见主人的好事都争着往前,把她挤到后面去。
这样也好,说起来,沈漪漪已有四五日没见过魏琏了,她悄悄掰算着日子,距离魏琏成婚的还有不足一个月,她怕是比魏琏自己还高兴。
这日午后阳光甚好,其他人都在房中歇晌打牌吃酒,沈漪漪晒好自己的被褥后去了正房准备晒一晒王妃橱柜里的被褥,走到门口时隐约听到卧房里传来一阵欢笑声,似乎是三郎君魏琏的声音。
沈漪漪心口顿时一紧,转身就要走,就听屋里的魏琏拉着调子撒娇道:“阿娘,你就把依依给儿了吧!儿就喜欢她,身边就缺她那么个可心人儿!”
齐王妃冷笑道:“你就净捡你大兄不要的东西,这点子出息!”
拿出小本本,狗子完成一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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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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