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中,马车摇摇晃晃,夏知霜捂着发烫的脸,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彩玉斟酌了会儿,笃定地说:“刘督宪对你有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夏知霜不敢回头暴露酡红的面色,想知道在旁人眼中刘宁待她有几分真意,支颐试探:“何以见得?”
她和刘宁带去的随从跟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按理说,彩玉并未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才是。
彩玉身为过来人,自是看得很清楚,心悦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不过还是给她列出了条条依据。
骆怡是刘宁的人,她们今日会出门全由骆怡一手促成,青阳城那么大,刘宁偏偏在凑巧的时间出现在汇香园,看他的反应,明显是早就知晓她在隔壁的雅间。
骆怡不日前还说他在石答郡公干抽不开身,一个忙碌的人在特殊的日子不远千里赶来,想方设法见她一面,巴巴作陪,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说难听点,身居高位的大忙人肯抽空远行,必是有利可图。
夏知霜最拿得出手的是财和色,前段时间刘宁拒绝了她奉上的半数家资,那么对方最有可能是来图色的……
听完彩玉的犀利分析和直白的话语,夏知霜脸上的温度消下去了,粉红泡泡碎了一地,感觉不到一丝丝暧昧中的浪漫了。
彩玉一脸淡然:“我的话虽不中听,本质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若你们成了,有利于你,更有益于陈记。”
“容我想一想……”
夏知霜觉得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感觉很多事情还理不清楚,心间笼罩着不安和疑惑。
骆怡的一系列撮合她和刘宁的举动,可以解释成是听命行事,但彩玉怎么会猜到刘宁今日会来,并早早给她准备幂篱?
还有那个卖花老翁,他是怎么通过只言片语就认定她和刘宁定情了呢?
这其中一定存在着什么误会,而且很大可能是出在她身上。
夏知霜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头绪,便把她和刘宁之间由误解引发的二三事和盘托出,让彩玉帮忙分析:“我一言一行你都看在眼里,你快告诉我,我是不是哪里做了出格的事?”
彩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你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问”的震惊表情,继而是“事已至此,纠结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怎么迷倒刘督宪来得要紧”的恨铁不成钢神色。
吃惊过后,彩玉仔细回想,还真找出了蛛丝马迹:“你不是给他送过一柄扇子?”
夏知霜爽快承认:“扇上是观淇第一才子张明博的竹叶图,我料着他会喜欢这些文雅之物……”说到此直觉不妙,惊呼道,“问题出在扇子上?”
彩玉扶额点头,没想到她连观淇的风俗都不通晓,无奈的给她细致讲解。
“闺中密友表达亲近时,会赠予彼此贴身佩戴的饰物,寄以长久往来之意。放到男女之间,便是委婉的表明倾慕……扇子亦在贴身物件之列,你送了他扇子,他自然会误会。”
故而彩玉刚看到她把扇子当礼物给总督署送去时,感叹过她居然那么大胆豪放,而后赞赏她此计妙哉,没想到竟是误打误撞,误会一场。
好在歪打正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找出问题的关键后,夏知霜倒是都想通了。
即使刘宁之前只把她当作友人,收到扇子后难免会多想,于是有了千里奔赴、桥上成双。
桥上观景之前,她或许不敢奢想能跟他有什么密切往来,但看到他示好的时候,她怦然心动了。
简而言之,这是一段由误会引发的缘分。
夏知霜百味杂陈,紧跟着胡思乱想起来。
刘宁误以为她对他有意,才会对她另眼相看;现在误会解除,他对她的好感是不是就落回友人的范畴了呢?
可他选择将错就错,邀约她去里兴,证明他还不想放弃这段缘分的吧?
彩玉的劝导打断了她的纠结。
“据坊间传闻,刘四公子才华横溢,从无劣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也看到了,他貌如冠玉,一表人才,观东不知多少女子芳心暗许,你可莫要错失了良机啊。”
夏知霜轻叹:“我知道。”
那是站在观东权势顶端的人,四郡的子民仰仗他的鼻息过活,纵是不能与他更进一步,也要打好感情牌才是,最起码要维持住朋友的关系。
话虽如此,如约回信给刘宁时,她难以下笔。
首先怎么称呼刘宁就成了难题,她直觉刘宁不会喜欢她当面叫他的官称,照旧称“公子”显得生疏,叫他的字又过于亲密。
如此这般纠结十几天,刘宁的信反而先到了。
他分享了近期遇到的二三事。
有日到墨同郡会见贡阳书院的学子,一位寒门学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叱责他推行的政策弊端诸多,将把观东推入无底深渊。
他没有动怒,好声好气的跟那名学子详细解析新政策,有理有据且全程不骄不躁,把该学子说得心服口服。
当夜,他收到了该学子送来的赔罪礼,一只学子家中喂养得油光水滑、活蹦乱跳的大鹅。
他没舍得伤害憨头憨脑的白鹅,打算把它好好养起来,奈何大鹅无法无天,整日追着人猛啄,还闯进他的书房弄坏了好些书籍。
她在读的这封信就是后面起草的第二版,第一版就是大鹅亲掌毁灭的。
于是乎,大鹅没能逃脱成为盘中餐的命运,原本不忍心吃的他被香味吸引,悲伤地下箸了……
后头的事迹亦是些令人捧腹的趣事。
夏知霜不知不觉笑容满面,反复观看几次,珍惜地收进匣子里,跟他送的花伞放在一块。
这次回信没再犹豫,她在开头害羞地写下“季安”二字,同样分享生活中的事。
她最近忙碌之余重拾了民族乐器,从骆怡那里探知他最爱洞箫,她就学了横笛,希望来日有机会能合奏一曲。
刘宁再次回信的时候附上了一本谱子,册中的词选自多首诗经,曲是他往日闲时所谱。
夏知霜依照他给的谱子练习,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觉得他每一首曲子都精妙绝伦,百听不厌。
她最爱当中的一首《东门之杨》,悠扬婉转,宛如天籁。
当然,她信中表达了对这首曲子的喜爱和感想,没想到对方迟迟没回信。
往昔每旬日交换一封,最迟不过半个月,现在过了最久的期限还不见回音。
夏知霜寝食难安,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操心他是否太忙了顾不上吃饭睡觉和看信,更是害怕他遇到了不测。
她从未对一个人那么牵肠挂肚。
幸好骆怡跟里兴那边的通信没断,她从同僚口中得知刘宁最近特别忙,常常和幕僚议事一整宿,连军师鲁元都不常现身。
战事刚结束不久,观东四郡元气大伤,刘宁又是事必躬亲的性子,可谓夙夜匪懈。
他没事就好,夏知霜放下心来,专心忙生意的事。
经过刻苦钻研,她渐渐学会了怎样经营商行,依照鲁元指点的计策,对御下之道得心应手,现今丁卯对她服服帖帖。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始终堤防着丁卯。
因各地战事频频,陈记关了不少店,海外的航线也停运了,不过破船还有三千钉,陈记目前还存有六百多家店铺。
大掌柜的职位之下有几百个小掌柜,人多了免不了勾心斗角,不少人想取丁卯而代之。
夏知霜这半年见齐了重要的管事,把各个管事的性情摸通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放任他们良性竞争。
此外,横笛的技艺也有所精进。
以前就学过,笛子的设计也一般无二,她还特意找了有名的乐师教学,下苦功夫重练那么久,成果喜人。
彩玉和骆怡不懂丝竹,听她练了数月已然麻木,但每次都很捧场。
熟练吹完谱子上的曲,妆匣里的信快翻烂后,刘宁的信姗姗来迟。
其实才过去二十天,她却觉得像二十年一样漫长。
夏知霜迫不及待拆开信封,见到他熟悉的字体述说着她触摸不到的点滴,悬在心口的巨石落了地。
他先为隔那么久才回信而诚恳道歉,才说最近忙了什么,整整写了五页纸。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刘宁为她改变了写信风格。
他过去写信的风格是严肃的文言文式,用最少的字表达最多的信息。她不同,始终不习惯文绉绉的表述方式。
现在他跟她一样在信中写了大白话。
刘宁可能是照顾她认不得多少生僻字,也可能是只是单纯被她同化了,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为他的迁就而暗喜。
除了信纸,这次多了一张谱子,以及一对漂亮的玉镯。
他们常常会备礼随信给对方送去,多是不值钱的东西,比如形状别致的石头,颜色好看的树叶,美味的糕点等。
送贴身物件还是第一次。
刘宁说,知道她不缺胭脂首饰,尤其是玉石,可他在街上偶然看到这对镯子就被吸引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戴起来一定很好看。
跟镯子一起送来的谱子,是改版过的《东门之杨》。
他最喜欢这首曲,得知她也钟意,回想收到她送的扇子,却迟迟等不来她的只言片语时的心情,倏忽有了新灵感,百忙之中写下来了,邀她共赏。
夏知霜试吹新曲,果然更爱了。
思及这是他想着她谱的曲,转念又想起这首诗经表达的含义,她双颊再度升温。
一旁的彩玉忍了又忍,终于看不下去了。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何不趁他送你定情信物为机,暗示他前来求亲?”
夏知霜美目圆睁,被她的话惊到了:“会不会太快了……”
彩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很理性的给她分析利弊。
于女子而言,总督刘府是观东四郡最好的人家,何况刘宁人品那么好,若能顺利嫁进刘家,今生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一旦跟总督府绑定,她手中庞大的财富定当无忧,眼馋她家资的人万万不敢把主意打到总督府头上。
总之,她嫁给刘宁百利无一害。
这些话过于现实,夏知霜被她泼的“冷水”浇醒了,愣了良久。
在这个时代,谈恋爱跟婚姻直接挂钩,如果她回应刘宁的感情,意味着他们是以婚姻为前提而往来。
况且她觉得和刘宁刚进入暧昧阶段,那层窗纸都还没捅破,眼下就要谈婚论嫁,有种赶鸭子上架的紧迫感。
夏知霜还是觉得太快了。
骆怡乐颠颠地加入彩玉的阵营,不以为然:“哪里快了?拜堂前没见过面的新人比比皆是,你和主公算慢的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夏知霜吓了一跳,还不适应她的神出鬼没,接着迟疑反问,“当真不快?”
“不快!”骆怡斩钉截铁。
彩玉道:“有人在二月十五花朝节互赠花枝定情,三月初八月老节议亲。督宪等你至今,可见其真心啊。”
夏知霜想了想,迅速被说服了。
民间盲婚哑嫁是常态,婚前能见几面再嫁都算好的了,对比起来,刘宁确实很有耐性。
夏知霜满心欢喜,激动地戴上对镯,爱不释手,很快回信给他。
信中只有一行字:深好君贻之镯,左右宜适。
这夜,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待信传到里兴,另一人亦喜悦难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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