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是太过腻歪的性子,酒足饭饱就开始谈论正事。
关于招募人才的计划,他们有不同的见解。
夏知霜觉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要砸的钱够多,不怕人才不汇到观东。
刘宁认为不全对,捉襟见肘的人愿意为五斗米折腰,衣食无忧的人不会。
他见多许多能人异士,他们大多傲气,本身家境殷实的人还会视金钱为粪土,光是以利作饵翘不动他们。
夏知霜不耻下问:“那要如何吊着那些傲骨铮铮的高人呢?”
刘宁好整以暇,扇尖在桌上写了个“名”字。
“凡是朱门绣户,又怀有真才实学之人,十有**喜好名声,这是比金钱更有诱惑力的东西。”
夏知霜犯难了。
她只给得起金钱,虽说可以画大饼:等你们在天险之地铺好路、架好桥,莫说腰缠万贯,扬名立万都不在话下!
可是会有多少人信她呢?纵然她是新一任的观淇首富,说十句话都不如官府说一句顶用。
保障名声和前途这种事,还得官府出示公告才有效。
问题出在这里。
身为主事之人的夏知霜无官无职,凭什么能让官府出公函,出了公函又有多少人会听信?
刘宁是可以下令让丰瑛郡的大小官员给她行事方便,但如同陈家的刁奴爱欺上瞒下一样,官场有官场的规则。
浸淫官场的人个个是老泥鳅,有功则揽、有过就推,能做到大公无私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官员把富户当肥猪宰,陈家首当其冲,不然陈父密室中也不会有那么多账本。
如果出钱能办成实事倒还好,怕的是千金散去也办不成事。
到时丰瑛郡的官员阳奉阴违,运用春秋笔法推卸责任的话,刘宁也拿不出理法去处罚,她凭白忙活一场。
以上是设想中最坏的结果,并非百分百会发生,也不是不可能不发生。
夏知霜总结:“还是我人微言轻,师出无名。”叹完又问,“那此事交由你出面去做,如何?”
她出钱,他出权,堂堂总督亲自出马,底下的官员总不敢轻慢了吧。这事若成,绝对会给他的政绩添光,两全其美啊。
她二话不说就把会扬名四海的机会送给他,刘宁很感动,随后婉拒。
手头上的公务已经够他忙得焦头烂额,实是分身乏术。
以四郡父母官的角度去衡量,战后重建才是第一要事,还要忙于周旋各大世族,以及应对随时会来的天灾**,远的不说,观江每到汛期就有洪灾的风险,当务之急是要做好防洪的措施。
等他腾出手来办这事,恐怕得几年之后了。
身份不同,思想高度就不同。
对夏知霜来说,这个计划是她的头等大事,在刘宁那里只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主次完全颠倒。
夏知霜不禁颓然,寻思难道真要再等几年。
刘宁目光落在她娇美的容颜上,眸色转深:“有个法子好办些。”
“洗耳恭听。”
“若你以总督夫人之名主事,等同我出面,定无人敢怠慢你。”
“……”这算不算求婚啊?
他语气如常,倒让人听不懂了。
夏知霜本是随性地托腮,闻言慢慢坐直了身子。
静默片刻,她偷偷观察对方的神色,哪知他恰好含笑望来,黏糊糊的视线触到一起,竟难分难舍起来。
眼神能表达很多意思,她在对方渐渐灼热的目光中面色赧红,明白了答案。
刘宁亦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沉着,竹叶扇心不在焉地轻摇。
敲门声打消了二人的害臊。
来人是刘宁身边的侍从之一杜川,杜川看了眼夏知霜,略作犹豫:“主君……”
夏知霜意会了,他们定是有私密的紧急公事,她正想主动避嫌,腾出地方给他们谈话,刘宁先发话了。
“无需避讳,直说无碍。”
杜川低头呈上文书,口上简单总结:“高淙有意起兵邻地中熙二郡,特遣使者来交好,军师请主君回衙门议事。”
刘宁打开折子,他没避讳夏知霜,她在旁边得见了上面的字迹。
书上是鲁元的小篆,跟杜川所言不差。
高淙原与观东不睦,刘家事变时,若非淇南平王借兵给刘宁,表明观淇九地的盟约牢不可破,康王必会带兵攻来。
康王野心勃勃,这几年在观东捞不着便宜,转头就想找另一个也自立为王的中熙原总督的麻烦去了,以防观东趁火打劫,特地休书来示好。
鲁元就是来叫他回去商议,探讨究竟要不要顺坡下驴,跟高淙修好。
夏知霜体贴表示:“你自忙去,不用顾及我。”
“听说英慈来看你了,她深知里兴有何趣玩,你若得闲,可随她同去,”刘宁看向杜川,“今日起,由你护卫夏姑娘的周全。”
夏知霜颔首,杜川领命。
刘宁匆匆而去。
不知是否他跟许英慈打过招呼的缘故,许英慈每天都来找她解闷。
两个姑娘高高兴兴结伴出行,晴时泛舟采莲,阴天去郊外跑马,雨中到茶楼品茗听戏。
夏知霜在与她闲谈中,收获了不少刘家的信息。
刘氏一族的下属分家臣和外臣。
外臣分文官和武将。
文官以鲁元为首的一帮幕僚,往下是四个郡的治理官员,与朝廷断联后,多由举荐和考核两个方式注入新鲜血液。
武将如聂桓和许英慈之兄许睿,他们是刘宁最得力的臂助。
此外,还有渐渐退居幕后的段鸣老将军,段鸣之子段敖,老总督的旧将汪晁等人,他们有的出自世族,有的草根出身,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家臣中,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傅杭主文,负责收发文书等职务,她理解为秘书的工作。
现今跟在她身边保护的杜川主武,统领刘氏的暗卫组织,也是骆怡的顶头上司,形同保镖体系。
没见过面的郭良乃杏林之家,医术精妙,其与族人皆为刘氏尽心尽力,换句话说就是私人医生团队。
全部家臣不止于此,不过别的都敌不过这三家得势。
夏知霜暗暗记下,知晓杜川的身份后,对他客客气气。
刘宁忙归忙,每天总能抽会见她一面。
有时同她吃顿饭,有时陪她喝盏茶,基本上说不了几句话就被打断,不是这个找他,就是那个找他。
这日,两人相约小酌,碰过三杯酒,尚未行过酒令,她就熟练的在心中默数。
刘宁若有所觉,笑说:“今日事不忙,我能待久些。”
夏知霜笑而不语,倒数到第五下,果有人请见,她抛给对面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刘宁无奈宣人进来。
傅杭向刘宁行全礼,对夏知霜行半礼,才道:“主君,淇南有使人到,暂居驿馆等候召见。”
“淇使可有表露来意?”
“这倒没有……”
傅杭望了夏知霜一眼,欲言又止,引来上座二人的注意。
刘宁道:“但说无妨。”
傅杭摆出一副“这可是您要我说的,跟属下可没关系啊”的无辜表情。
“淇使带了几箱财物和十个貌美的女子,说是献与主君,他求见的仪态较为松弛,料着不是什么大事。”
语毕,茶室安静,很安静。
夏知霜挑眉斜睨,刘宁目光闪烁。
傅杭还等着回话,刘宁清了清嗓子:“既非急事,你且先去,按照惯例招待淇使。”
傅杭躬身退去。
夏知霜美目半眯,极尽调侃:“督宪大人怎好让使君久等?您公事缠身,小女子不敢多留。”
刘宁额上冒冷汗:“定是平王得知高淙想跟观东结盟,派人前来打探消息。他送的礼物我向来留物不留人,纵然留物,也会同礼归还。”
看他着急解释的样子,夏知霜噗嗤笑了。
她没有真的生气,他贵为四郡之首,少不了被各方势力进献美人去讨好,这种没头没尾的醋哪里吃得完。
……主要是许英慈爆料过他从不收美女。
夏知霜问起正事:“高淙那边的回复定下来了么?”
刘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依你之见,该如何回复?”
事关严肃的政治问题,她目光一顿,沉默不答。
这种话题那么敏感,她真的能随意发表见解么?她不懂。
再者,她不清楚刘宁究竟是倾向于她认真回答,做个能跟他探讨方方面面的红颜知己,还是希望她远离军务政事,做个贤良淑德的传统女子。
思考数息,夏知霜很快决断,既然她同在的时候,他让杜川和傅杭直接汇报要紧的公事,文书也大方让她阅览,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她事先促狭笑言:“我久居深闺,见识浅薄,若是有说错的地方,还请总督大人不怪。”
刘宁含笑回望,眼神鼓励她:“你我何须见外,在下恭听高见。”
她摩挲下巴深思:“观东刚结束战事,人疲马乏,刃卷粮稀,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高淙狼贪虎视,厉兵秣马,只要他们的刀刃不向着我们,暂时与高淙结盟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宁先是认可地点点头,再耐心指正。
“此计虽好,却后患无穷。高淙一贯是我等劲敌,对方今时表态交好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与之结盟,待其无后顾之忧吞并中熙二郡,将来必成祸患,盟约如同废纸。”
故而观东不会与其结盟,让其兵力分一半去攻打中熙,分一半陈兵边境堤防观东偷袭,届时高淙跟中熙的兵力便是势均力敌,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彼此消耗。
如果高淙见与观东结盟不成,心生忌惮,取消进兵中熙的计划,对观东也不是坏事。
他号准了康王的脉,不管高淙打不打中熙,观东四郡照样能休养生息。
两人都是主张缓兵之计,区别在于,她所言的顺势结盟,会让观东沦为被动的一方,他所言的静观其变,使得我方始终掌握主动权。
夏知霜本身不了解各地的复杂交涉,接触政治更是头一次,此番得他深度剖析,犹如醍醐灌顶。
她疑惑再问:“如若高淙记恨我们拒绝结盟,举兵来犯呢?”
“不会,”刘宁斩钉截铁,“先不提现在观东的兵力足够抵御高淙,旦看今日淇南来使,也知高淙对战的不仅是观东,而是观淇九地。”
从前高淙敢攻打观东,挑的都是淇南攻打别地,无暇顾及盟友的时机,眼下平王刚撤出前线,有的是时间援助观东。
高淙三郡打观东四郡尚且没有把握,这下跟九个郡干起来,简直是自取灭亡。
夏知霜捋清思路,豁然开朗。
刘宁观她有政事上的慧性,继续详细分析。
淇南好战,没了朝廷管束后,平王乐衷于开疆扩土,跟周边大小战事不断。
他们之所以年年放心出征,全仰赖观东替他们盯梢边防,不用担心第三方来浑水摸鱼。
双方只有唯一一个盟友的时候,才会互相依靠对方。
可想而知,淇南肯定不乐意观东跟高淙达成盟约。
一旦观东有了别的盟友,淇南该担心观东会不会跟高淙联合反攻他们了,到时观淇九地的盟约名存实亡,迟早会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
刘宁不希望观东跟淇南反目,平王也不愿破环当前的平衡。
乱世当中,维护一时和平十分不易。
夏知霜吸收完这些信息后,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
她发觉自己意外的对军政感兴趣,刘宁有空的时候,她请教许多局势上的问题,他不在时,她就向许英慈打听。
许英慈对这些不感兴趣,知之有限,她转头去问傅杭,傅杭得了刘宁的命令,自是对她有问必答。
时光不知不觉流失,转眼到她留在里兴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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