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阁下,您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吗?”
昏黄的伯爵宅邸房间内,扈从法伦坐立不安来回走动,不解地张开双手。
“嗯。再追查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收拾收拾行李吧,我们明天就动身离开。”
路西汀慵懒地解开衬衫最上方三颗扣子,准备更衣休息。他已经洗漱完毕,接下来就该进入熄灯时间了。
距离一开始计划好留在这里的行程已经超出了整整一天,领地里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去处理。关于那批伪装成窃贼的王宫刺客处理起来尤其麻烦,更不要说凯撒本人派来的信使还待在他的地界。
“可您真的不再继续追究追究了吗?”侍从于字里行间流露出大大不解。
“明明您已经发现了她下手杀害您堂兄的苗头,现在脱手给她作无罪证明不但麻烦,还要面临被那位老男爵再次指证的风险,您真的就不再……”
“法伦,你觉得,一对夫妇同时对花瓣过敏的可能性有多大?”
公爵突然出声打断道。他穿着正装马甲的宽阔肩背背对着法伦,法伦从他的背影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我也说不出。”
侍从苦苦思索一会儿,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来。犹豫一下,又迟疑地开了口:
“但就算可能性非常小,也是有概率会发生的。您完全可以在那个女人身上验证一下,看她说的到底属不属实……”
“所以呢,我该如何去验证她?”
法伦立刻联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下,打了个寒噤。
没有人能在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证明她到底有没有对某种草药的不耐受性。
很久很久之前,唐克纳顿地区和威尔凡登一带流传着一种习俗。为了验证某些人是否对某种药有抗药性,验证者会将她们绑起来蒙上眼睛放进棺木里,跟那些被塞满棺木的有毒草药混上一天一夜。如果第二天开棺时那人还活着,那她就是对有毒草药免疫的“女巫”。
如果第二天开棺时那人死了……
那死了就是死了。没人会将她们安葬在无毒的地方。唐克纳顿领在十年前仍盛行这种风俗,而威尔凡登附近的这种习俗,直到温格妮莎公爵成为领主后才被彻底断绝。
路西汀将那枚母亲留下的遗物怀表从胸前口袋中拿出,用绢布仔细一遍一遍擦好,放在床旁的木质桌上。
“法伦,我们没法验证她到底对不对某种某种成分过敏,更没法验证死去的庇安卡对不对某种成分过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没有更多探查她是否有罪的途径了。”
真正的有罪者已腐烂成一堆白骨,无论接下来还有没有探查下去的必要,路西汀决定放过活人。
他脱掉外衫放在实木衣架上,忽地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些事,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
……今天早晨在院落花圃的时候,那位艾丝薇夫人说,她和死去的伯爵相识于乡下的一场纠纷。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艾丝薇是未被剿灭的女巫,只有路过的伯爵伸出了援手,将她带回了伯爵府来。艾丝薇夫人从此对他死心塌地,连被折磨都甘愿留在他身边。
她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朦胧着笑意,如最美好的雨后幻虹。
可不知为何,路西汀望着她笑容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些……虚幻和不真切。
她是真心笑的吗?会露出那么美的笑容的女人,也会伪装出自己的笑意吗?
——维尔利汀最可能了解伯爵的体质,她给出的香袋是伯爵最后接触到的物品。她有可能用香袋中的植物去害死伯爵吗?
这一点固然可疑,但是——
“这里满院都是苹果树和花瓣,如果堂兄真对花瓣过敏,他早就该发觉了。法伦,事实摆在面前,我不得不去相信。”
路西汀回想着,将前半只手掌抵于下巴前,认真思索。他总觉得这看似合理的一切中潜藏着什么某人尝试隐瞒的东西,就像茫茫大雾中被隐藏的白骨之爪,令他尝试去捕捉其可疑的轮廓,却又琢磨不透。
……算了,事已至此,他不愿再去多说些什么了。
失去领主的领主庄园没有多少守卫。漆黑的风夜中,有穿粗布衣的黑影绕过所有人,趁着大半人都安睡的时刻潜入了宅邸中。
路西汀最先发觉不对劲醒来。
“谁?”
房间内的脚步声虽然经过刻意放轻,但他们这种接受过良好自我防卫教育的人还是轻轻松松就能立刻察觉。
黑影瞥见房间主人苏醒,慌忙中撞倒椅子,带着偷到手的那只金丝怀表马上拔腿离开。路西汀开门追出,只见那人消失在了走廊昏黑的尽头里。
——有窃贼?
他来不及探查究竟,马上折返回房间一看——
年轻英俊的面容顿时染上冰霜。
他的那只遗物怀表被偷走了。
夜深人静的最底层房间内,维尔利汀正在洗手。将双手放进水盆中,水波翻弄交叠,轻轻回荡。
停顿之间,她绿色的眼眸盯住某个地方。
外面有人来了。
盗贼呼哧呼哧奔跑着,带着夜风开门而入。
“维尔利汀,我就知道你住在这么下贱的地方!”
维尔利汀没开灯,墨绿的眸子在暗中冷凝着。她听声音就能想起这个人的脸。
三白眼,瘦长脸,棕发,左边脸上全是麻子,身上总有一股苎麻棚的苦味。这是罗夫·鲍威斯坦,她曾经策划碰上唐克纳顿伯爵时所找的“帮手”。
“听说你高攀上的老爷死了?啊?是不是该给我们点好处了?”
关完门的罗夫气势不善地靠近过来,语气中带着胁迫,还有几分马上从她身上捞好处的迫不及待。
他压低声音,笑嘻嘻道:
“你是能顺利继承遗产了吧?当初帮你伪造欺压你的现场的可都是我们啊,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带给你的好处了?伯爵夫人……不,维尔利汀,你丈夫才跟你结婚半年就死了,我早就说过你不是什么夫人命,当初还不如跟着那个大的做妓女呢。现在分给我们点好处,我们还能帮你隐瞒隐瞒你过去干过的那些龌龊勾当……”
维尔利汀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门外。
“你就不怕别人醒过来吗?”
“哦?哈哈……刚刚确实是有人醒过来了,不过你放心,那种大人物是不会下到这种畜生住的伙房里的……”
话虽如此,罗夫还是后背发凉,跟猴子似地慌乱向后瞧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放心地转过头来。
他慢慢逼近:
“钱,还是命?”
他看看维尔利汀,确定维尔利汀至今都长得不错,诡计浮上心头。
“还是说……钱和命,都能给我?”
闪着寒光的刀刃出现在维尔利汀面前。为了确保她就范,他来之前还带上了刀。
见那女人迟迟不回答,罗夫“呸”了一声: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就这么说吧,我早就听说你在这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了,是个人都能管教你。你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会注意!”
他晃动刀刃,想吓唬吓唬维尔利汀,等那女人被吓哭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没想到维尔利汀眼疾手快,直接将身后盛满水的水盆甩了过去——
“——你个臭婊子!!你往水里放了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见了?!”
罗夫登时捂脸蹲下,毫无尊严地哀嚎起来。在他松懈之际,维尔利汀看见了他布袋中显露出的金色表链。面色一凛。
“那块表你是从哪里拿的?”
“我既然来了这里了,当然得捞点好处再回去!——贱货,你他*在水里下了药了是吧?痛死我了!”
罗夫说不出那疼痛到底是怎么来的,好像有什么钢筋熔岩要从他眼球中钻出。他狼狈大叫着,声音大到能把全宅邸的人都吸引过来。
蠢货。
连当贼都不会当。
维尔利汀嫌恶地望他一眼,将那枚被偷怀表从他口袋中拽出,却在中途被罗夫拿刀砍伤了手
他果然没什么底线了。一个把家里两套茅草房子和田地全输出去走到穷途末路的人,是不会有犯罪意识的。
“……我告诉你,你不给我钱,你也别想好过!”
男人用脏布袖子抹了一把赤红眼睛,出声威胁道。
“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宰了你,把上面那位吸引过来,再把你曾经的事全抖出去,看你还能不能继承伯爵的遗产……”
维尔利汀神色骤然冰冷。
罗夫来要钱倒是不重要,但他要是把过去发生的那些事说出去,路西汀就会怀疑她接近庇安卡的动机,从而将取证方向转到人证上来。
一个身上有罪证的“女巫”,是不可能活着走到王都宫殿里报仇的。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路西汀果然到了。还差几步,他就能推开维尔利汀房间的门。
罗夫咒骂一声:
“行,老子这就把你的事都捅出去!外面那位老爷,这里有个——”
维尔利汀用出狠劲将他打晕了过去。她农活本来就做得比他更多,何况还经过了多年锻炼,力气比他大了不知多少。
“艾丝薇夫人?艾丝薇夫人!”
门外人在试图破门而入,房门已隐隐内翻,大有被强势破开之势。维尔利汀将那人从窗户投出去,顺便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小tip:
威尔凡登领的路西汀公爵有足够的良知,这也是维尔利汀选择利用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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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取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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