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者沉默了。

江月明探究地看着他。

黑袍者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叹气开口：“殿下上次问今日又问，我是真不知晓。”

他又长叹一口气：“殿下与其问我，还不如找泠音宗的人打听打听，我待在那里直到近两年才出来，我怎么会知晓当年事。”

收到一个完全不满意的答案，可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江月明也不能说什么：“滚吧，没用的东西。”

“我先走了，殿下，好好修行。”

黑袍者得了指令，最后几句字说得玩味，江月明心头燃起一股无名火。

黑影如风般消散，太阳光线安静地照着床铺，刚刚的一切，似乎如梦幻泡影。

江月明看着床铺上掀起的一角，因魔气和灵力互相波动，出现了几道折痕。

他起身，手掌抚在上方，一下一下，慢慢捋平整，然后继续坐在刚刚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着阳光逐渐西斜，最后隐于月色后。

直到身后传来喊声。

“阿月。”

他回神，看见了不远处的女子，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他几乎有些克制不住。

他想冲上前，问问她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问不出什么，她不记得了，旁人只告诉她睡了一觉，睡醒后受了伤，飞升失败了。

黑袍者说的对，江月明想，他得去旁敲侧击一下泠音宗的人。

或者说，泠音宗的那几位长老。

思及此，他弯起嘴角，十分乖巧地，轻轻唤了一声：“师尊。”

看江月明回神，沐云商锁着的眉头也松开。

“这么晚了，吃饭了吗？”

“没有。”江月明摇头，这才发现胃里传来饿意。

“那走吧，我们去吃饭。”

江月明笑了，什么想法都被他抛至脑后，他有些雀跃地起身，却差点跪倒在地上。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沐云商。

坐太久，腿麻了。

沐云商快步上前，扶住了江月明的胳膊：“整个下午就一个人干巴巴坐在这里呀。”

江月明借着力慢慢站起身，面目狰狞着呲牙咧嘴，意识到这个表情不美观，又迅速收敛，视线对上了沐云商的黑眸，才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笑。

沐云商待江月明站稳，伸出手捧住江月明的脸，手心温热，带着夏日到来的燥意。

“我们阿月怎么这么可怜呀，也不给自己找点东西玩玩。”

“是啊，我怎么这么可怜呀。”

江月明顺势把头埋在沐云商掌心，感受她掌心湿湿的汗意渐渐浸润在脸上，“好香，什么味？”

“嗯？什么？”

沐云商一愣，收回手将衣袖伸至鼻翼下方，嗅了嗅，淡淡的清新感，不是什么香味，她恍然大悟。

“是桑叶香。”

“桑叶香？”

江月明反应过来，难怪觉得熟悉，不过他却疑惑了：“怎么会有桑叶香？”

说完，凑近沐云商猛吸了几口：“真好闻！”

沐云商下意识伸出手，勾了勾江月明的指尖。

“我中途闲暇，便外出看了看，好多桑树苗长得正盛，日后好好挑选一株栽在山头，我们就可以自己酿桑落酒了。”

她笑着补充：“我发现对这桑落酒我喜欢得很，甚至生出了自己酿酒的想法。”

江月明几乎没有听清沐云商在说什么，他感受到暖意未消，连带着手指都很热，勾住他因为久坐发凉的手指，触得他浑身一烫。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种…桑树么，自己酿酒？

习惯是留在身体里的，即使埋在泥沙深处，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他突然有些好奇，沐少宫明明都怀疑他的相貌，为什么后续却毫无声响。

是肯定“他”已经死去多年了吗？

不过江月明很快回神，手指微动，也知道那人为什么能这样来去自如地找进来，又毫不遮掩地与自己交流。

沐云商视线回缩，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被惊雀啄了一般收回手，用衣袖遮掩，眼神上下扫动，才又看回去。

“腿怎么样了？能动了吗？”

江月明指尖轻捻，点点头：“嗯。”

“那吃饭。”

*

食堂依旧人满为患。

虽然天色晚了，但恰好是第二批弟子用餐的时辰。

饥肠辘辘的弟子们兴冲冲地选着吃食，沐云商站在窗口前，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江月明站在另一道窗口。

他指了指里面剩的最后一个红烧鸡腿：“给我先来个这个！”

话未闭，旁边的人一个转身：“这个我先要了！”

江月明气笑了：“喂，拜托，这是我要的。”

那少年转过身，摇摇头，很是认真地回复：“不是的。”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江月明的站位：“我在你前面，并且我也没有离开，所以还能继续选菜品，我看上了这个鸡腿，它就是我的。”

“你！”江月明气愤地伸手，上下打量他片刻，冷笑，“呵，我记得你，你今日晨时也在练功场那里。”

说着，他伸手指戳这人的胸口：“站位靠前，似乎动了手，说，你是不是站在段文长那边，一起欺负我的人。”

本以为这人会羞燥，会不齿，会气急败坏等等态度，谁料都没有。

他很端正地摇摇头：“不是的，小师弟，你忘啦，大师兄气不过动手的时候，我还帮忙拦了呢，结果你还抓到我了。”

他一手端过餐盘，一手扒开脖子处的衣领：“喏，小师弟你看，还有你抓的印子呢。”

江月明斜眼扫去，赫然看到了两道交错的红痕。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抓到你个头”还是“小师弟你个头”。

犹豫的时候，那少年已经端着餐盘走了。

江月明气笑了，他在沐云商那里没脾气，可不是在这群人面前没脾气。

居然敢这样忽视他。

刚想冲上前抢回那个鸡腿，就听到后面的人催。

“还吃不吃呢，不吃让别人吃，吃饭都不知道快点。”

还要再催时，江月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去：“催什么催，吃饭也要催，催魂呐！”

早上见识过江月明伸手就挠人的凶样，最近的人视线乱飞，默默退后两步。

江月明每道荤菜都来了点，搬着餐盘视线就开始搜寻沐云商的身影。

终于在角落处，看见了那道天缥色的身影，只不过，一旁还坐了一个蓝色的身影。

宗门里哪个不懂事的小弟子？

他皱眉，气冲冲地跑过去，发现那人就是刚刚抢了自己鸡腿的家伙，更是怒气冲天。

“哐当”一声，餐盘被重重地放在桌上。

沐云商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

“怎么了？有谁惹到我们阿月啦？”

“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呗。”

江月明坐下，用力地咬着盘子里的红烧肉。

五花肉真好吃，肥而不腻。

不能为了抢鸡腿的烂人浪费此等美食，江月明有细细品起来。

对面的蓝衣少年丝毫未觉，认真地吃着自己的东西，甚至还夹起两块小酥肉放在空碟子里，送到沐云商的餐盘上。

“师伯，我记得师尊说过你爱吃这个。”

顺便还把蘸料放到沐云商面前：“我没拿到多少，师伯将就着吃。”

沐云商道了声谢，筷子刚要伸出去，碟子被江月明挪开，另一个小碟子被放下来。

“师尊，吃我的，我也拿了。”

说完，挑衅地看着那少年。

少年瞪圆了眼睛，又很快眯起眼，把被江月明拨开的碟子拿起来，将里面剩余的小酥肉倒进了沐云商面前的碟子。

“嗯，师伯吃，看来小师弟很孝顺，早上还担心小师弟不懂事。”

这一言，让沐云商和江月明都噎了一下。

沐云商连咳好几声，看着面前的小酥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江月明念叨着那句“孝顺”、“懂事”，怎么品都不对，他有些无语地看着认真吃饭说话的蓝衣少年。

是个傻子吧？

沐云商掩住嘴，想了想，有咳了一声：“退之，这个说话啊，它，它不能这么讲，师伯并非……”

她想了想，看着旁边一副认真听讲模样的少年，话又收回到肚子里，换上释然的笑：“没什么，挺好的。”

少年点点头，看着挪到自己对面的江月明，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小师弟你好，之前行色匆匆，还未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姓赵，名愈，字退之，之前听闻过小师弟的姓名，还未得知字，不知该如何称呼。”

“字字字，你们哪来的那么多字。”江月明眉间聚起一团火，“全都要问字，我没有字，你们满意了吧。”

赵愈点点头：“好的，小师弟，我是沐非角长老的亲传弟子，我们也算是真正的同门，日后我们便要一起读书修行了，你可以喊我师兄，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字，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赵愈的端方让江月明眉间的火还没发出来就哑了。

好古板的一个人。

但也让江月明脸上漾起一抹期待的笑意，泠音宗最后一位没见到的长老，真是让他好奇。

不过……

看着赵愈盘中的鸡腿，江月明还是很生气，他发誓，下一次，肯定不会让别人抢走自己的鸡腿。

木筷落入自己的视线，没等到他抬头，江月明看到了放在自己饭上的鸡腿。

他眨眨眼，顺着筷子回去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沐云商浅笑嫣然的脸。

“吃吧，馋死了。”女子笑着：“幸好我也打到了，不然我们阿月怎么办呀。”

江月明看着她，是啊，怎么办呀。

他记得自己最初说要出来，就是要找沐云商报仇。

高位上的男人看着他，他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沉默良久，那人将自己的武器递给他，只说了一句：“你去吧。”

他来了，却成了她的徒弟。

……

“快吃吧，别发呆，到时候凉了。”女子叮嘱。

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江月明笑了。

他只是泠音宗的一名弟子，有饭吃，有衣穿，还有师尊……朝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