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满意地看着众人惊愕的目光，除了两人。
段延已经知晓，不惊讶也就罢了，江月明作为徒弟，自家师尊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也这么淡定？
秦墨突然觉得自己前面的情绪铺垫失去了意义。
不给讲故事的人提供情绪价值是不对的。
她好挫败。
叶婉悠总结：“所以，画像上的女子是商师伯，男子则与小师弟长得极像。”
“哼。”段延鼻子出气，“何止是长得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同姓江，更何况初次见面出手就是魔气，我当然怀疑是魔族派来蛊惑商师叔的。”
江月明抬头看向段延，突然想起了初始的针对。
“居然还姓江！”丁鹤窜到段延面前，“那个……师伯公姓江！这么巧！”
秦墨拍拍丁鹤的肩膀，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是啊，那份请帖上赫然写着沐云商和江舟逝，是请其他几位师伯和我师尊去吃婚宴酒的，这江舟逝，自然就是师伯公的名字。”
“江舟逝啊。”叶婉宁念叨着，“师伯公这个名字，取得怪……”
听闻此言，江月明抬头，眼神沉沉地看向她，叶婉宁察觉到被盯，心里有些发毛，四下望去时却没找到视线的来源。
她只好又接着把话说完：“取得怪不吉利的。”
“确实。”
江月明终于发声，他认同地朝叶婉宁点点头，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么说也没问题，因为师伯公已经去世了。”秦墨深以为然。
“啊？！”
众人震惊。
秦墨得意起来，开始讲后面的事。
她拿着画卷和请帖去询自家师尊，沐歆羽盯着一脸八卦的秦墨，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有遗忘咒。
于是两人捧着东西去找沐少宫，撞上了在汇报事务的段延。
软磨硬泡下，事情就这样被讲了出来。
当年沐云商飞升失败，江舟逝受牵连，无奈身殒。
沐歆羽苦着脸，看着这两样东西，表示一定要销毁一下，否则再被其他人看见就不好了。
趁着沐云商下山，沐少宫紧急把沐非角和沐文徴都喊了过来。
四人盯着东西眉头紧锁，却又狠不下心来完全破坏，最终决定用最愚蠢的办法——墨汁遮盖。
由沐非角落下第一笔后，四人齐头并进，很快画面就变得面目全非，两人人脸被涂抹掉，留下残存的背景，而请帖上只剩四个字能隐约看见。
“完美！”
沐歆羽欣赏着四人的杰作，十分满意，然后邪恶地抬头，看向自家徒弟。
“我们那肯定是一整个大震惊啊，这么大的秘辛，生怕自己被杀人灭口了。”秦墨夸张捂住自己的脖子，瞪大双眼，呲牙咧嘴地凑到赵愈面前。
赵愈拿开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拍了拍。
沐歆羽拿着毛笔在两人嘴上比划打了一个叉：“给我记好了，今天的事情不允许乱说，切记切记，这是六个人独有的秘密，嘘。”
两人连连点头，捂紧自己的嘴巴。
“但是，你们两个大嘴巴还是讲出来了。”丁鹤听懂了，做出总结。
秦墨斜眼睨过去：“怎么说话呢，还不都是被你们逼的。”她轻咳两声，再三强调，“反正…说好了，现在这是……十二个人独有的秘密，不许外传。”
段延也威胁地看向众人，确保每个人都点头。
除了江月明。
江月明手指不停摩挲着传讯玉简，眼神飘忽没有焦点。
段延不自在地靠近，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啥，你可别和我计较，之前算我不对，但现在你可千万记着，不能外泄，尤其是商师叔，憋好憋好憋好。”
段延连说三声，本来被撞还有些不悦的江月明听完道歉，又听出话里潜藏的祈求，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行吧，看在你这么恳切的份上，我答应了。”
*
沐云商喝着茶估摸着时间：“晚课快开始了吧。”
“啊？”沐少宫被忽然提问，一时有些发愣，随即意识到因为被踩到尾巴，居然没注意时间，“是，快上晚课了。”
“那行。”沐云商起身，整理一下衣袍。
沐少宫还以为沐云商要回去，正打算打包些茶点让人带走，却震惊于接下来听到的话。
“我和你们一起去长老台。”
晚课所有的弟子都会齐聚长老台，在下方平台温书练习术法，以往沐云商从不参与，今日倒是转了性。
坐在一直为自己预留的位置，俯身看下方乌泱泱的一片人，沐云商不免感慨：“没想到泠音宗的弟子有这么多了。”
最前面一排是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如今又加了一张桌子，是江月明的位置。
沐文徴收下的弟子很多，但坐在前面的就三人，叶婉宁叶婉悠和丁鹤。
八个人坐在第一排，心思还未完全静下来，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还在兴奋地聊些什么。
“先前听说文长和无晦闹了矛盾，还担心日后相处，没想到今日一见，已经熟络得如同亲兄弟一般。”沐少宫看着下方人□□谈，非常欣慰。
沐云商初听皱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无晦就是江月明。
台下，段延带了荷花酥过来，正拿给常瑾吃，又各分了一块给其他人。
赵愈婉拒了，看口型应当说的是“心不在此，则眼不看仔细，心眼既不专一”；双生子姑娘笑着接过，吃得时候还小心翼翼看了台上一眼，对上沐云商的视线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丁鹤躬着身，掩耳盗铃地拿袖子遮脸往嘴里塞，却在有高度差的长老台前一览无余；秦墨吃了一块不够，眼睛亮亮地看着常瑾再要一块。
江月明呢？
沐云商望过去。
他偏过头，视线却是斜向段延，直到又一次递过去，他才一幅勉为其难地伸手接下来，尝了一口勾着唇翻动书页。
沐云商露出笑意。
“这帮弟子，好好的晚课，不安心读书，就想着吃点心。”沐非角皱眉，不是很满意此番表现：“天天如此，哪还有门规纲常。”
似乎是越说越上头：“这般行事不端正，日后铲除魔族时，还如何强硬面对。”
“非角，你看你。”沐少宫打断他，“弟子么，偶尔说说，提点几句就行了，这吃个点心，不是什么大事嘛，你看看退之，一板一眼的，全是你带出来的。”
沐云商看向面前茶点，特意放了一碟荷花酥，赞许地向沐少宫望去，捡起其中一块塞进嘴里，也应和道。
“是啊非角，你看，我们这不是也会吃，不用管那么严。”
沐非角轻哼一声，吹开茶盏里的浮沫，品了一口，夸赞道：“不错。”
沐云商也尝了一下，热的，却自带一股清凉气，不添燥意，缓了心神。
“里头加了什么，喝着很是清新。”她不由问道。
“竹茹。”沐少宫解释，“入夏了，但凉茶伤身，食堂那边便想出了加竹茹这个法子，试了一下效果不错，就端上来了，怎么样？”
就着点心，沐云商又喝了几口，赞赏道：“确实不错，师傅们有心了。”
再看台下时，发现江月明正抬头对自己笑。
见沐云商朝自己望过来，江月明笑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嘴角，手比在嘴边做喇叭状：“有碎渣。”
沐云商抬手去摸，果然摸到了一粒碎屑，掏出帕子擦掉，默声朝江月明说了四个字：“好好温书。”
*
沐云商今日消化了太多信息，拒绝了晚课后和几人同去食堂的约定，拐了两道弯，向山下走去。
太阳西沉，晚霞接连一望无际，弟子们三三两两成群，雀跃着聊各中八卦。
沐云商缓步往山下走，却在转弯处看见了江月明。
“阿月？”
“嗯，是我。”江月明笑着，“看师尊离席的走向是往山下去，便提前在此等候了。”
又问：“师尊去哪儿？”
“随处逛逛。”
想了想又补充：“山下黄桥镇。”
“那我和师尊一道。”
黄桥镇是泠音宗山脚下的大镇，随着泠音宗日渐的发展，带着镇子也兴旺发达起来。
“与同门们相处可还融洽。”沐云商问。
江月明默了默，答：“还可以。”
“都认识了吗？”
“认识了。今日下午五位长老的亲传徒弟都在，大师兄就喊我过去一起喝顿……茶。”
江月明隐去那段旧年往事，同沐云商分享午后的一些闲谈。
沐云商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身旁的阴影突然停止了行动。
她抬眸望去，江月明站在那里，看向她的目光透着担忧，见她回神，蹙眉开口：“师尊可是有什么心事。”
那眼底的担忧有如实型，浓郁地化不开。
沐云商心头一颤，她抬手按了按扑通直跳的心口，又伸手抚过江月明的额前碎发，江月明眼睫轻微颤了颤，默默将脑袋更贴近她的手。
手心触感更为柔和，却仿佛莫名刺了她一下。
这是一张几乎可以重叠的脸。
她心中升一股不可置信的想法，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存在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吗？
而不是……
她脸上扬起微笑：“有件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或许可以与你说一下。”
江月明闻言，立刻凑近了身子：“师尊要与我说些什么？”
“一件……陈年往事，我自己也记不清实情的陈年往事。”
“我曾于百年前，有过一个凡人夫婿。”
沐云商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江月明的神情，可他只是低着头，一幅专心聆听教诲的模样。
“那时应该是很幸福的，我们甚至请人绘制了一幅画像，只可惜经年流逝，我竟记不清当年触手可及的美满。”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足尖，记忆的残缺让她只能凭借那些残存信息，拼凑出一个可能并非是事实的答案。
“或许是我的错吧，他们都说是我被迫飞升，误伤了阿逝，我想大抵是不对的。”
听到这个称呼，江月明的肩膀轻微颤了颤。
“我无法去言说百年前自己的心思与想法，我并非良善之人，或许早已被美化尤多。”
“这么多年，我常常溺于梦魇，可他竟一次也舍不得入我梦，想来定是恨极了我。”
“如果……”江月明终于开口，“如果师尊当年真的做错了，师尊会后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