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乍暖还寒时，又临着水，更添瑟瑟寒意。
由着冷风在脸上刮起阵阵刺痛，崔兰愔拢紧了身上的大毛斗篷，临窗远眺。
远处的漕河码头历历在目，金乌透过云层在粼粼河面撒下斑驳光影，大大小小的船只迤逦出好远，上船下船的，装货卸货的，人声鼎沸中一派繁忙热闹，和之前冰封期时的萧索沉寂可谓天壤之别。
崔兰愔轻吁了口气，是她见识不足，没想到漕河有三个月的冰封期，贸然接手了这间茶铺子，现在好了，银子没赚到不说，因着是高价入手，若要脱手必是要赔些银子了。
“小姐，要找中人出铺子吗？”桑枝问道。
实在不甘心，崔兰愔抿嘴道，“容我再想想，看有没有盘活的办法。”
“小姐，天不早了。”艾叶上前提醒道。
崔兰愔点头，“走吧，事已至此，也不急在这一时。”
同张贵说了，主仆三个离开了茶铺子。
马车才驶进庄子，就见丁香在庄口的老槐树下等着。
不等马车停稳，她两步过来掀起帘子上来，“小姐，杜妈妈来了。”
崔兰愔皱眉，“来了有多会儿，为的什么事？”
“才来没多会儿，她不肯说为的什么来。”丁香摇头。
“她没怀疑吧？”
“没，我瞧着早过了小姐平时回来的时候，怎样的事也该回来了，就编话说庄子里有人家新生的小奶狗，小姐瞧新鲜去了，栾妈妈和冬青搁那儿陪着，我借着来喊小姐回去就来这儿等着了。”
“对应的不错。”崔兰愔夸道。
沿着碎石路，马车很快到了庄子最里面的院落前。
丁香三个扶着崔兰愔下了马车，院子里耿顺家的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小声告诉说，“大小姐放心，咱们院子里的嘴都紧，任杜妈妈怎么打听都没用。”
“是耿嫂子管的好。”崔兰愔点头。
得了肯定，耿顺家的步子都轻盈起来。
庄里院子没那么些花哨，还要分里外院的，进了大门，穿过前厅，后面就是住人的两进院子。
崔兰愔喜静，又喜欢后院引进来的那汪溪水，就住在最里面的院子里。
栾妈妈和冬青陪着杜妈妈正等在屋前的游廊下，及至崔兰愔走上来，杜妈妈才虚迎半步，福礼道，“庄户人家粗鄙，大小姐可别被冲撞了，还是少去吧。”
崔兰愔回了半礼，“没听说在屋里坐着就能通晓农事的，还是妈妈见过这般能耐人？”
被不软不硬地顶回到来，想到来前夫人的叮嘱，杜妈妈压下气堵，换了笑脸，“是我没见识了。”过来扶着崔兰愔进了屋。
等崔兰愔坐到临窗的炕上，让她上坐，杜妈妈没再倚老卖老，只在炕边的一张椅子上搭边坐了。
崔兰愔见了二房人心里就不爽快，客气一句就不提了，转问，“杜妈妈来是？”
“大小姐这两日收拾收拾，初九前得回府。”杜妈妈回道，“是这么回事，前儿卫王奉了陈太后回宫，陛下高兴的什么似的，也是巧了，十二日就是陈太后的寿辰，陛下的意思陈太后这么些年都在行宫静养，他虽知不扰了陈太后的清静才是孝顺，只心里还是下不去，现陈太后愿意回宫了，这回的生辰一定要热热闹闹地庆贺下。”
崔兰愔不耐烦听她啰嗦一大堆，“往年这样事不是有诰命的才得进宫么？”
“这回不一样。”杜妈妈一副知晓很多的样子，“端王翻了年已十八了，该选妃了，大小姐懂了吧？”
“谁不知道李家五小姐是板上钉钉的端王妃，陛下也是默许的，妈妈这样说法可别叫李家人听进去了。”崔兰愔笑道。
“都说端王要封太子了，那样就不止太子妃了，不还有太子良媛良娣要封吗？”杜妈妈讪笑着。
“李家怎么会容许别个同李家小姐一起得封，我劝妈妈还是不要乱说，免得给大伯母招是非。”
杜妈妈卡在那里，才多会儿不见，这位大小姐竟更刁钻了。
说一句就被拿捏一句，她不敢再信口乱说，说了实话，“大小姐翻过年也十八了吧，婚事不好拖下去了，我们夫人一直放不下这事儿，这不就寻摸到一户合适人家，原本这两日就要请大小姐回去好安排相看，这下巧了，正好在陈太后寿宴上不落人眼的见了，后面就是不成也没人知晓，大小姐看呢？”
崔兰愔沉了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母该往我父母亲那里说，这样话岂能和我一个未婚的女儿来提，当我是什么了？”
杜妈妈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陪着笑，“要是三老爷和三夫人能担起来，我们夫人怎会使我往这儿来？
关起门来说自家话，大房如今里里外外都是大小姐顶着，一房人都离不得大小姐。
可大小姐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若真等着三老爷三夫人张罗，大小姐的终身大事就没时候了。
我们夫人打心里心疼大小姐，爱惜大小姐的好人才，不忍大小姐屈嫁了，这回真的是顶好的人家，错过了再没第二家了。”
想想又道，“这么些年都是二房顶在前头，不知道的后面多少说三道四的，这回宫里贺寿大房再躲了，惹得人说二房骄狂就不好了，两房一荣俱荣，到时……”
到时就会穷图匕见么？
崔兰愔端起茶盏，“我晓得了，等庄子里忙差不多了，我找时候回去一趟。”并没给准话。
杜妈妈知道以崔兰愔的性子，再纠缠更成不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计较她的无理，站起来道，“谢大小姐体恤，夫人那边还等着，大小姐若无事，我就回去了。”
“用了膳再走吧？”
“府里一堆的事，不好耽搁了，车里带的有点心，饿不到我。”杜妈妈可不是没眼色的。
艾叶跟出去送到了门外，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回来。
屋里，崔兰愔就势歪靠在炕上的秋香色带暗纹的引枕上。
桑枝端过温的恰好的一盏茶，崔兰愔略坐起，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几个对自家小姐的不拘小节早已见惯不怪，丁香过来接过茶杯又续了一杯，放到炕上的雕喜鹊登枝纹的小几上。
“小姐，我给你松快下。”桑枝转到崔兰愔身后，手法娴熟地给她按起肩颈后背。
冬青和丁香忙问，“小姐回么？”
崔兰愔脸埋到引枕里，半天才重新露了脸，喟叹道，“明知前面是坑，我还不能不踩，谁能似我这样？”
想到她的处境，艾叶几个心下黯然。
“初九日小姐还是回去吧，小姐不是没进过宫么，去长长见识也好。”
“那么些人家，没准就有慧眼识了小姐的好来求娶呢。”
几个都觉着陈太后寿宴是个机会。
桑枝四个都是从伴着崔兰愔长大的，名为主仆，实和姐妹一样，将来都是要陪她嫁的，于她荣辱与共，有什么想法她从不瞒着几个。
“经了这么些还看不明白么，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门当户对。不过这一趟还是要去的。”
艾叶几个不明白，崔兰愔眼神里带了怀念，“往年听祖母说过，当年她和静妃很是走动了一阵。”
富贵人家互相结亲，绕来转去的，京城多少人家都能沾亲带故了。
大家的小姐从小就被教着熟知自家有哪些姻亲，多的论不过来，起码五代之内的亲戚关系是要理明白的。
身为崔兰愔的贴身婢女，四个跟着也知晓了不少。
崔兰愔一说，就都想起了。
崔兰愔的祖母谭氏的父亲原配娶的是姚家女，只姚家女生儿子没多久就去了，谭老太爷后面又续娶了谭氏的母亲，世人看重原配嫡妻，所以虽然没有血脉关联，谭氏也算姚家的外孙女，要和姚家同辈的男女论表亲的。
那样崔兰愔就要称静妃所出的卫王一声表叔了。
四人里数艾叶脑子转的快，“小姐，能成吗？”
“怎么也要去给卫王请个安。”崔兰愔推开桑枝坐了起来，“没准他老人家瞧着我这个表侄女日子过的窝囊，想拉拔我一把呢？”
艾叶四个都笑了，开始憧憬起来，“到时卫王瞧着小姐知礼，再帮着寻个好人家，小姐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崔兰愔摆摆手，“我都十八了，不上不下的年纪，家里又是这样的境况，别想的太好了。先和卫王府走动起来再说，我现在只担心卫王妃不好相处。”
丁香就问，“不知卫王妃是哪家的？”
崔兰愔摇头，“就是不知道才愁，卫王八岁时就奉着陈太后去行宫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见他有什么消息传来，要不是这次回来，谁还能记起这么个人呢？更无从关心他娶了哪个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会想出办法的。”
——
夜色无边，万籁俱寂。
青花松竹梅三足香炉里燃的夕熏，平日最是好眠了，这会儿崔兰愔却觉着有些甜腻熏人。
她伸手给帐幔掀开来，几案上的腊梅已绽出了零星花蕾，在屋角画花卉六方宫灯的映照下别具风姿，点点淡香袭来，中和了帐中的熏香味儿，周围一下清新起来。
白日和艾叶她们说归说，崔兰愔心里却是不落底的。
卫王跟着陈太后走了这么些年，寻常人家的父子不常见都要减了情分，何况是天家。
若陛下冷待卫王，她就是走通了卫王这里，于她也无多大助力。
要是能借上陈太后的势就好了。
对这位嫡母，陛下从无怠慢，她离开这么些年，逢着年节和她的寿辰，都是亲自挑了礼叫送去。
她要讨了陈太后的好，一般的士宦人家该会考虑她吧？
她要求不多，只想找个富贵有闲的帮她一起拉拔娘家，别的她都可通融。
可惜想也是白想，据说陈太后最听不得人提李太后了，估计对卫王这个李太后的亲孙子也就那样了。
她这个卫王的表侄女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
开新文了，希望宝们喜欢。[可怜][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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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盘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