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山里温度骤降,又下起了小雨,韩琮在寒冷中醒来。他心里想着张朗和罗子轩他们,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
稍一用劲,肺部就会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他费劲地低下头看了看,是半根折断了的白骨插进了自己的身体。
衣服已经从里到外都湿透了——从胸肺处不断涌出的血液和雨水混在一起,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越来越虚弱。他的手无力地向四周抓了抓,却无意间触到泥土里一个有些松动的硬物。
韩琮用尽力气把那个硬物抠出来,拿到跟前一看,是一只保温杯的杯盖。这杯盖已经变了形,盖子外表的铁锈和雨水、泥水混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从暴雨开始到现在,一行人一直都在焦急或行走中度过。中午的压缩饼干早已经消化完了,现下韩琮只觉得又冷又饿又渴,也顾不上什么卫生了。
他用变形的杯盖接了点雨水,极为费力地喝下去,非但没觉得解渴,反而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
小雨夹杂着山风落下,受伤的人太冷了。寒冷造成的麻木从肺部蔓延开来,渐渐传到了四肢、再到身体上下的每一处。韩琮无力地张了张嘴,一只手软绵绵地垂到一边,然后闭上了眼睛。
韩琮一行人在第二天上午获救。被发现时,陈妍和罗子轩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温症状,韩琮则比他们更加严重
韩仲先和程秀接到医院的电话,马不停蹄订了机票飞过去。
“没什么大事儿,肋骨摔断一根,插进体内的树枝没有伤到要害,就是血流得多了点。在医院好好养两天就没什么事儿了。”医生认真看着病历,语气温和,算是给这对老来得子的夫妻一个宽慰。
可从这一天起,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从未停止。
先是程秀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她总梦见有人抓着她的脚喊要回家;然后是韩仲先莫名其妙受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伤;再后来是韩家几个关系近一点的亲戚接二连三碰上倒霉的事儿。
最重要的还是韩琮,他开始反反复复发高烧;左小腿处先前还不大明显的手印,颜色变得一日比一日深。医生从头到脚各项检查都给他做了一遍,却只能百思不得其解地告知家属每项指标都正常。
韩仲先夫妇带着儿子四处求医,从这里的三甲医院转到那里的三甲医院,再从公立医院转到私立医院。他们不在意钱花出去了多少,可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一切正常。
韩琮的情况越来越差,他的身体开始隐隐约约发出一些腐臭味;发着高烧时,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说话的语气竟和程秀噩梦里的一模一样。
韩家夫妇从陈妍和罗子轩嘴里知道了他们遇上暴雨和滑坡被困的事情,也知道韩琮是为了找同学才摔下去的。可他们最开始只以为儿子是滑了下去,也不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如今怪事频出,韩仲先这才觉得不对,托人找到一位神棍帮忙看看。
那神棍只看了一眼,便回绝掉了这件差事,他直截了当地告诉韩仲先夫妇:“这是骨头上的病,却又不是一般的骨头病,我治不了,不属于我的业务范畴。”
“大师,大师别走。”韩仲先拦住神棍,“那怎么办,我们应该找谁?”
“唉,你们也是为了儿子,那我就再多说两句吧。”神棍斟酌了半天,这才给出两条关键信息——一条是骨医,另一条是找到那个杯盖。
“你们去找找骨医,骨头上的事儿无论大小,骨医都能解决。”
“大师,您知道骨医在哪儿吗?”
“这我不清楚。”神棍连连摇头,“我也是听我师父说起过。传说骨医能接好活人的断骨,也能治好死人的断骨。只是谁也没真的见过,你们要真想找到骨医,还得再找别人打听打听。”
“再就是,你们应该去找找你儿子出事的时候用过的东西。”
“琮儿用过的东西都带回来,您看看。”闻言,程秀赶忙要上楼去拿韩琮的背包,却被神棍制止了。
“不是他的东西,他出事的时候一定是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或者用过什么才会这样。”神棍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道,“他身上有死人味,就是因为这个。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你们如果能找到那个他用过的那个东西,应该是会有一些帮助的。”
虽然没能解决实质性的问题,但韩仲先还是打算付给神棍一笔不菲的报酬。神棍坚决,只说是为了行善积德。
“再后来,我托人找了几个‘挑夫’打听消息,这位洪先生就是老郑介绍给我的。”
家里的厨师从早上忙活到现在,陆陆续续桌子上已经摆了十几个菜。老郑看着直咽口水,可韩仲先话没说完,他也不好动筷子。
“因为要找东西,我就又托老郑帮我联系到了之先生和凌先生。”韩仲先求助似的扫了一眼洪钟,“这次就是想再问问洪先生的意见,如果您也觉得大师说得不错,那明后天大家就辛苦一趟去西南。”
“那直接电话说不就行了?”之胖不解。
“哎。”洪钟一副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不紧不慢回答道,“有些事情,得亲耳听见,再亲眼瞧见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一道佛跳墙被分盛在几个双耳白瓷汤盅里,依次由家里的厨师端给桌上的人。
见大家都不动筷,韩仲先觉得不好意思,赶忙伸手招呼着,“各位都是贵客,为了犬子一路舟车劳顿,先吃点东西,别客气别客气。”
“仲先,仲先,琮儿醒了!琮儿醒了!”饭吃到一半,韩仲先刚吩咐厨师端一碗佛跳墙上楼去,程秀就小跑着下楼冲着他喊。
“醒了?”韩仲先放下碗筷,赶紧跟着妻子上去。
“我去看看。”姜泠听见动静,也跟着放下筷子。
“诶,我也去。”洪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折扇,扇子在他手里开了屏,看着倒挺像那么回事。
除凌岓之外的两人一听,也站起身,要跟着一起去。
“去参观出土文物吗?”姜泠不解,这么多人跟着上楼的意义是什么。
“我看了才知道是不是棍哥说的那样。”洪钟说的棍哥,就是韩仲先嘴里那位没收钱的大师。
“你们呢?”姜泠看不见,之胖和老郑却不知为什么,不敢和她那双眼睛对视。
“您二位就别跟着凑这个热闹啦。”凌岓站起来,两只手分别搭上了之胖和老郑的肩膀,把他们按回了座位,“分工不同,各司其职。”
韩琮醒了,比不醒还恐怖——洪钟跟着姜泠进屋,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发自内心这么认为。
刚醒了的青年人没有想象中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样子,而是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站”在床边:他的右腿直立,左腿上半截似乎是僵住了,而下半截则耷拉在一边——像是被外力压断后的样子。
他原本歪着头面对韩仲先夫妇,听见有人进了屋,他转头看向门那边。
“姜大夫,您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韩仲先赶紧跑过来拽住姜泠。
站在韩琮跟前的程秀已经泣不成声,只抽抽嗒嗒地对着韩琮喊:“是妈妈,我是妈妈呀琮儿…”
“被鬼附身了吧这是?”洪钟虽然瘦,可看着也快一米八的人,此刻却缩着脖子躲在了姜泠后面。
“我要回家。”见姜泠走过来,韩琮开口对她说话,嘴一张,一口黑乌乌的血就跟着掉下来,落在价格昂贵的地毯上。
“这就是你的家啊琮儿。”程秀并不害怕自己孩子现在的样子,她也不嫌脏,反倒伸出手想去擦儿子嘴角的血迹,却被对方避开了。
“这不是我家,我要回家。”又是一口黑血掉下来,“我想妈妈。”
“琮儿,妈妈在这儿呢。”程秀说着想要扑上去抱住儿子。
“冷静。”姜泠劲儿大得出奇,见韩琮眼睛里闪过凶光,她一把就将程秀扯住了。
“我可以送你回家。”姜泠看不见,一双眼睛却对着韩琮,“但你不该缠着他。”
“我出不来。”终于,青年人说了一句回家之外的话。
闻言,姜泠稍作停顿,接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巧的锦囊。锦囊被打开,里面装着一个蛇形物件。
“吞下去,别嚼。”姜泠把这物件递给韩琮,面无表情。
“我不想死。”
“你已经死了。”姜泠这句话说出口,一旁的程秀几乎要晕过去。
“如果想回家,就吞下去。”她把手抬高了一点,良久,才感觉手上的东西被眼前的人拿走了。
一声闷哼,韩琮倒在地上,又回到了昏死状态。程秀扑上去抱着他,嚎啕大哭。
“姜大夫,您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嘛!”韩仲先跟着抹了抹眼泪,悲痛欲绝,“怎么又说已经死了啊,那我的琮儿已经死了,现在这…”
“死的不是你儿子。”姜泠实在不喜欢听人哭,她试图把语气放缓安慰一下这对儿夫妇,可一张口还是显得冷漠,“你儿子没事,把鸠占鹊巢的鸠请出去就没事了。”
“你是说…”韩仲先忘了继续哭,只是呆愣着问姜泠,“琮儿被鬼附体了?”
“不是附体,是借骨。”姜泠也不解释这是什么意思,转头面向身后的洪钟,“你不是要看吗?现在可以看了。”
她不在意洪钟要看什么,于她而言,只想赶紧把这件事处理停当。
洪钟点了点头,一改畏畏缩缩躲在姜泠身后的怂样,把那折扇拿出来,走到韩琮跟前,将他从脚到头用扇子扇了一遍。
“洪大师,您看出什么来了?”韩仲先问。
“嘘——”洪钟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手里的扇子又在韩琮的左腿和肺部那里绕了两圈。
“嗯,明白了。”洪钟把手一摆,折扇便合住了,“韩夫人,您别太伤心,要相信姜大夫的判断。”
他不知道程秀的名字,便叫她“韩夫人”,“等我们回来,问题应该就不太大了。”
程秀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仍礼貌地对姜、韩二人道谢。
“那些药按时吃,今天这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姜泠告诉程秀。
韩仲先着急想多问两句,洪钟却给他使眼色:到下面再说。
“先说一个好消息!”洪钟往那大理石桌前一站,昂起头,“那孩子没事儿。”
见众人都不答话,他有些挂不住脸,便接着道,“再说一个坏消息,我们得去趟他去过的地方。”
“这算什么坏消息,来不就是为了干这个吗?”之胖觉得洪钟像个句句废话的骗子,却又不好直接骂他。
“但你们不知道去那儿找什么啊。”洪钟清了清嗓子,为接下来的发言做准备。
“看样子,您已经有数了?”凌岓礼貌询问。
“当然。”洪钟颇有几分得意,“找一个容器。”
老郑挠了挠头,不解:“容器?这也太多了,锅碗瓢盆不都是容器?”
“找一个能喝水的容器,大概是杯子之类的吧,或者可能是个碗。但一定不是锅或者盆那种大家伙。”洪钟见老郑一副愁容,赶忙解释。
“你怎么看出来的?”老郑好奇,他觉得洪钟不像说书的,像个打着说书名号招摇撞骗的神棍。
“这你别管,反正得赶紧找到,越早越好。”
“什么时候走?”姜泠在一旁听着,并不发表意见,但她心里对洪钟这个人开始多了几分留意。
“要不几位看看,明天行不行?”韩仲先要是自己能去,只恨不得现在就走,可求人办事,他必须依着他们的时间。
“后天吧,明天去置办要带的东西,不会耽误你事儿。”凌岓在部队里待过,退伍后加入救援队,也接受过许多专业的应急救援知识。
不同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子,他不会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动身。更何况,几年前他也曾在西南的山里救援时遇到过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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