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苦熬,柔柔确实好好地睡了一觉,即使是在那间她并不喜爱、布置死气的客舍。
她已然忘却了周身环境的恶劣。
翌日,当晌午明耀的日光完全笼罩在狭窄的床榻之上,柔柔才悠悠转醒。
她虽贪恋被衾的温软,但心里想着要去寻找胥却,便也不再迟疑,利落地起身、梳洗。
既然胥却今日休沐,定是有充足的时间听自己说话。自己为了能够让他顺从,理应好生打扮一番,以示郑重。
但柔柔环顾四周,这间简单的屋室之中,不仅没有令自己挑选得眼花缭乱的各种裙裾,还连一支像样的钗镮都没有。
她唯一能用来束发的,只有那根自乘黄大街上带来的枯树枝。
早知道,她就不把原本发间的金银玉石全都留在身上这件灰粉布衣原本主人的家中了。
柔柔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些其他物什代替。
她自偏院去往主院寻找胥却的途中,凡是遇到她的黑衣兵士,无不驻足多看了她两眼。更有胆大的殷勤与她抱拳施礼,唤一声:“柔姑娘。”
柔柔无不和颜悦色地答应。
直至到了主院之外。纵目望进去,这间宽阔、幽深的饕餮院,依旧没什么人烟,安宁静谧得若非纤尘不染,柔柔都要怀疑此处荒废已久。
不过,她还是望见了钟磬和褚成连。
钟磬站在院内兵器库的门边,褚成连要稍往里,正一板一眼地与端坐在中间茶案前的胥却禀报事情。
他们似乎在说:“戎狄王有意与陛下和谈,愿意依附,做我大隽之下的一个附属小国。”
胥却则是轻嗤,语气冰冷带着狎戏:“既已是举国皆俘,又道什么和谈、依附,待明日禀告陛下,只管收服、纳入我大隽国土就是。”
胥却轻蔑得仿佛在说如何简单地弄死一只蚂蚁。
柔柔站在门外,被他的冷酷、果决略微有些惊到。
钟磬则是看着她愣了愣,而后眉开眼笑地开口与她招呼,唤:“柔姑娘。”
“姑娘今日真是,”钟磬思忖着,好半晌才又道,“娇俏、明丽,楚楚动人。”
柔柔感念钟磬对自己的夸赞,欣然扬唇,应着:“钟副将谬赞了。”
而后,柔柔接着道:“却哥哥呢?他在里面,是要与褚副将商议什么事情吗?劳烦通禀一声,或者我可以直接进去吗?”
柔柔其实已经看见了胥却和褚成连,她略略探首向屋内望去。
屋内的二人也听闻柔柔的嗓音,褚成连的话说一半,顿时闭口噤声。他望了胥却一眼,似有问询之意。
胥却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
此时,钟磬已是同柔柔解释:“将军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劳烦柔姑娘稍等。”
但他话音还没落,从屋内走出的褚成连已是瞥了瞥他,示意他与自己离开。
临走前,褚成连还不忘冷瞋了柔柔一眼。
柔柔觉得莫名其妙,又有几分习以为常,懒得放在心上。
她还是更在意胥却,于是,假装叩门,朝着屋内轻唤:“却哥哥,柔柔可以进来吗,柔柔进来了哦?”
她边说着,边迈着莲步一点一点地往屋内探去。
到了旧桌案前,胥却连抬眸看她一眼也没有。她也没急着再唤胥却,而是垂眸观察胥却在忙什么。
胥却的面前摆了一大摞文书,有来自戎狄、尽州、北境旸州等各地的军报,还有一份来自边州的。
照理来说,边州虽然偏院,但到底不是边境,如何也会有军报传给胥却?
柔柔好奇地想知晓,正揣测间,胥却倏尔抬眸望她,目色微冷,反问:“你来寻我是想看我如何处理军务的吗?”
柔柔顿时抽思回神,然后赶忙摆手,直道不是,接着在胥却对面坐下,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询问胥却:“却哥哥为何会在这兵器库里处理公务?”
“不去书房吗?”柔柔毫不迟疑地怀疑他是在防着自己。
他瞥了一眼柔柔,隐有几分戏谑地说道:“因为听闻你今日要来寻我,我特地将军报搬来了这里处理。”
摆明了就是防着她嘛!
柔柔心里暗自不满,胥却这时瞥见柔柔的打扮,先是定睛,而后一愣。
她今日的打扮很有些不同,虽还是粗糙的灰粉布衣,束着简单的单螺髻,但是布衣前段被裁掉了一片,露出里面白色的底裳,不似普通的裙裾,要更效仿稍古时的曲裾。
被裁剪下来的灰粉布段,她也没有浪费,折成漂亮的布花,被她以同样材质的发带绑缚着簪在发间。
她像是特意打扮过,多了这些衣裙、布花、发带的装点,整个人更加娇丽、美艳。
犹如不慎坠落俗世的神女。
她形容与肤质未免也太好了些。胥却微微有几分叹息。
但在柔柔看向自己的时候,胥却已经泰然自若地移开目光,依旧聚焦在面前的军报上。
柔柔假装生气,故意娇嗔:“却哥哥就要这般防范我吗?我虽也能体谅,但我到底是却哥哥未过门的夫人。却哥哥若是这般不喜欢我,直言便是,我自会离开。”
柔柔更以退为进,故作委屈地快要落下泪来。
她漂亮的杏眸红红的,纤细的柔荑更因为激动抓紧了桌沿而泛出淡淡的白。
话罢,她便有起身之意。
胥却这才在她的意识中今日第一次正眼看她,眸光玩味,反问:“若是我不喜爱你,赶你离开,你准备去哪?”
柔柔一时意气,“自是去哪里都行,总之我不会再碍却哥哥你的眼。”
她的嗓音已是哽咽。
胥却依旧不为所动,但他手上的拳头微微攥紧。他道:“现下国都并不太平,你若是想走,记得小心些。”
“不太平?”柔柔不明所以地重复。
胥却放松了拳头,浅浅勾了勾唇角,回答:“陛下派出禁卫军,联合城防军正在搜捕逃脱的宫女。说是那宫女带走了宫中至宝。”
“也不知这至宝是什么,能让陛下如此重视。”胥却意味不明。
柔柔转身欲走的步子霎时停滞。
没曾想新帝凌擎还在搜寻自己的下落。如此这般,她又怎么可能离得开胥却的府邸,若是出去被那群禁卫军抓到,只怕此生再难飞出那金丝笼。
柔柔又不走了,但她还有几分变扭、不服气,娇蛮地只道:“却哥哥同我说这个做什么?难道却哥哥也要帮陛下去寻那宫女吗?”
“我明明是在和却哥哥说我们的事情,却哥哥何故顾左右而言他。”柔柔愤愤地又坐了回去。
胥却微有些忍俊不禁,反口:“我以为你会想知晓这些。”
柔柔闻言一顿,腹诽,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不成?可应当也不会,若是他知晓的话,如何不直接将自己绑到凌擎面前。
柔柔狐疑地紧盯着胥却,胥却转而柔和了语气,又道:“我也并非是让你离开之意,你既是故人,无论这婚约做不做数,在这将军府上多待几日也不成问题。”
“我明日会派人去给你买些首饰、衣裳。”胥却上下打量着柔柔,不咸不淡地继续说。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柔柔已经完全迷糊了,看似怀疑自己、好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又妥协愿意让自己住下、给自己买衣裳……所以,他还是不知晓的?
柔柔犹豫了一会,而后破颜展唇,立马又在起身,去到胥却身旁坐下,想抱胥却的胳膊,但她自己不好意思,只是稍稍靠近。
她高兴道:“却哥哥最好了!”
胥却闻言,稍一挑眉看她。她顺势更道:“却哥哥,你既如此体谅柔柔,可以帮柔柔再寻一位侍女或者仆妇吗?”
“柔柔并非要人伺候。”她垂眸,故意装作扭捏、委屈的样子,“柔柔想却哥哥每日如此辛劳、早出晚归,柔柔想给却哥哥顿些补品。”
“就算却哥哥不需要。”在胥却开口之前,柔柔先发制人,“却哥哥每日夜半归来,腹中饥饿,也可以有一口热饭,感受这烟火之气。”
“你会做饭?”胥却似乎有些没想到。
柔柔自然知晓自己是不会的,但以她如今的身份,不会好像也不对。
故而柔柔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对啊!”
她望着胥却还不忘眨眼表示自己的真诚。
她的瞳眸总是很亮,故作姿态的时候又格外引人注目,胥却已不知自己险些迷失多少次。
但下一瞬他波澜不惊地回答:“你要做饭,自做去就是。侍女与仆妇是不会有的。”
柔柔不能理解,“为什么?”
胥却坦言:“这将军府上向来只有男子,多了一个你,因着你骗他们说你是我的未来夫人,他们畏惧我,自是敬重你。但倘若别的女子没了我的倚杖,若是被欺负了去,她们又该寻何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况且,”胥却皱眉又道,“我一向不常与女子打交道,也决不可能因为你就让这将军府上多一两个侍女、仆妇。”
“可我与却哥哥成婚后,却哥哥总得习惯接触我。既然能接触我,又何妨其他女子?”柔柔理所当然地反驳。
她说得就好像真的会嫁给自己一般。
胥却眼眸微怔,接着淡淡地回答:“那就等你真的做出饭,每日给我送来再说寻找侍女和仆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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