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胥却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凭借一人之力,做饭给他,还每日都要送来?

柔柔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现,但在心里已经咒骂开:他胥却想得倒美。

自己如今尽管落魄了,可也曾是矜贵之人,莫说是他胥却,便是当今的那位新帝也没有福缘尝过自己的手艺。

自己唯一一次下厨,便是在已经失去踪迹的母亲的寿宴上,由教养婆婆耐心指教,方才做出的一盘碧玉糕。

母亲是生自己养育自己的人,他胥却又凭什么?

柔柔的目光中难得有几分满溢而出的愠恼,但语气还是温温柔柔地带着委屈:“却哥哥不愿便不愿,何故用天天来送饭为难柔柔?”

“柔柔是因为父母之命、喜爱却哥哥,这才想着要照顾却哥哥。可柔柔并不是却哥哥的煮饭婆子啊。”她更微嗔一声,继而撇过头去,不愿再看胥却。

胥却察觉到她的羞愤,在她目光的背后,沉沉地注视了她片刻,先是想要抻首去探究她面上的表情,而后又冷静、淡漠下来,只波澜不惊地说道:“你每日来给我送饭,便每日都可以见到我。”

尽管胥却很清楚,她真正想要的并非是每日见到自己,而是想从自己的身上寻得什么。

但只要自己不给,无论她多努力、出现多少次,也永远不会有结果。反而自己可以借此试探试探她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胥却便也不看她了,垂眸,继续专心致志地处理自己的军务。

他还有太多的其他事情要去做。

柔柔听了他的话,先是顿了顿,从自己的情绪中抽身,接着思考胥却提议的可行性。

自己确实想每天都可以见到他,无论是因为见的次数多了,机会也就多了;还是因为长久地相处,说不定胥却就能慢慢地对自己放下戒心,乃至对自己臣服。

柔柔回过头来又去看胥却。

胥却并未同她对视。她能看见胥却处理军务时的一丝不苟。那轮廓清晰、线条锐利的面庞,此时宁静而平和。

他周身散发的也不并全是残忍的杀伐之气,反而更有几分令人刮目相看的认真和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柔柔觉得胥却确实当得上百姓评价的年轻俊杰。这样的男儿长得好看,又有本事,若自己真是柔柔,说不定还汲汲地想要嫁给他呢。

就算自己不是柔柔,若是爹娘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没改变,父亲要为自己择婿,她也会多多考虑胥却一番。

柔柔的面上露出憋忍不住的淡笑,不过很快就消失殆尽,只因她突然反应过来,胥却是想借自己欲要亲近他之由,拿捏、奴役自己。

他想得美!

想得美!

柔柔便也不愿再搭理他,甚至因此忘记了要向他旁敲侧击自家爹娘的下落。

而胥却休沐的日子过得很快,又极其难得。

柔柔又有十数日没有见到胥却了。

这十数日,府中内外从早秋到深秋,即使没有花草树木为参照,天地间也难掩一片萧瑟之意。

尤其是屋子里更冷了。

往年这个时候,柔柔的寝殿里已经燃起了小小的火盆,既不会太热,也可以驱散不少秋日的寒气。

如今,柔柔每到傍晚、夜里,都会裹着被衾,抱膝坐在或者躺在榻上。

她很冷、很难过,也很想爹娘,她害怕爹娘沦为阶下囚,在如此寒秋之中连一床温软的棉被都没有。

他们比起自己更是多了几十年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这夜,柔柔辗转反侧睡不着,不禁开始思忖胥却之前的提议:自己给他做饭,每日都送过去。虽然做饭既难又累,但是待在炉火旁边,应当就不会如此冷了。

况且自己得快点找到爹娘的下落,去到他们身边照顾才是。

柔柔想到便要去做。天还未亮,依旧是浓墨一般的夜色,寒风更因为是在夜里,变得凛冽、锐利,好似无数把锐刃在切割柔柔的肌肤。

柔柔摸寻了半晌,还问了几个值夜的兵士,才寻得厨室的所在。

对于将军府有兵士值夜的事情,柔柔其实可以理解,寻常勋贵府邸都会有府兵把守,更何况是这座威严幽深的大将军府。

胥却这样的战场杀神,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异域、外族的人。说不定还有旧朝的义士,想要杀了他以祭奠旧朝的灭亡。

柔柔只希望不要波及自己就好。

柔柔去到厨室,望着空落落的灶台,灶台上还有许多未被清理干净的油渍,棕黄的颜色,有的甚至发黑。

灶下的火坑里一点火光与烟雾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她要自己想办法生火。

不仅是生火,她还得凭借这整间厨室里几乎没有的食材,做出一道美味来。

好在,望望窗外的夜色,时辰还早……

胥却每日子时入睡,寅时末起榻。他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故而起来了也不会唤人来伺候,更不会指望有人给他提前做好早食。

他一般是去军营里吃的。军营里的伙头兵会做稀稀的米汤,配上一个馒头或者胡饼,味道上是没什么出色处,但胜在清淡、温热。尤其是在这深秋季节,吃上一碗,胃里暖洋洋的,很好开始一日的操练与处理军务。

今晨,胥却已经换好了身上的铠甲,洁净的白衣之上是乌黑的重甲。

他将头盔夹在臂弯之间,推开房门,便欲迈步走出。但今日的室外、院中与往常不同的是,多了一抹雪青的身影。

这样艳丽的颜色,在这将军府中只可能出现在一人身上。

那人正站在院门正对的主屋门前,犹犹豫豫地左顾右盼。一只柔荑,借着着朦胧的晨曦,也可见白皙光滑。

她的手,一时抬起,欲要拍门;一时又放下,半侧着身子,状若要走。

她是来做什么的?

胥却好奇地挑了挑眉,而后就在那雪青的身影几欲彻底转身离开的时候,胥却开口将她叫住:“你在干什么?”

胥却嗓音洪亮,但语气算不上和善。

纤弱的雪青身影闻言,下意识地转过身,望着正站在左侧偏室门前的胥却,四目相对,眨了眨眼。

她好似在质问胥却:“你怎么没有宿在主屋?”

胥却不为所动,只盯着她今日的装扮,上下打量。

穿上了新衣的她,在雪青绸裙的掩映下,更可见肌肤白皙细腻。今日好像是阴天,怎的突然就放晴了?

那雪青的绸裙腰间系了根中等宽度的腰绳,腰绳上缀着纹绣精美的荷包,还有一块温润莹白的花型和田玉坠。

少女本就娇贵的样子,如此装扮,才显得相得益彰。

胥却莫名有几分高兴,自己将一只灰扑扑的小雀打扮得很漂亮。往后若是有机会,自己可以给她买更多漂亮的衣裙、首饰。

只是那双纤细的柔荑间正捧着一只比她脸还大的瓷碗,深青的黑瓷将她肌肤映衬得几乎白得发出光来。

那瓷碗上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胥却眸光玩味,静静地盯着少女。少女起先表情纠结,而后心一横,满目的坚定,便是迎上前来,雀跃地高声:“却哥哥,我给你准备了早食。”

胥却更觉得有趣了。

他仍未对少女的言行有所表示,只略微探究、感兴趣地看她。少女倒是主动得很,很快来到自己的身旁,将手中的瓷碗满心热切地捧给自己看。

她说:“却哥哥你看,阳春面,我还卧了个蛋。”

少女面上还有些许烟火的痕迹,脸颊中间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灰痕。再仔细观察她的裙裾,裙摆也都脏了。

虽然那阳春面看上去不怎么样,汤底太黑,葱花太大,鸡蛋太碎……但不知晓为什么胥却心上一酸,若他还在幼时,大抵会红了眼眶。

别人将原本高高在上的神女拉下凡尘,他有幸收留了神女,然后本着试探与怀疑,捉弄、欺负神女。

胥却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又十分心疼神女。

他胥却不过是孤身孑立的一个杀神,如何有殊荣让神女对自己委屈求全、万般讨好?

他该感恩戴德,好好珍惜神女。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胥却便去接过神女手中的汤面碗。

神女并没有拒绝,来往之中,她纤细、被汤碗熨得滚烫的指尖触碰到胥却的时候,胥却只觉得自己全身发颤。

胥却抑制不住惊讶地开口:“你当真去为我做饭了?”

哪只少女没有任何怨怼,或者是她装出没有怨怼、满心欢喜的模样,回答:“自然。却哥哥想要的,柔柔无有不应。”

“况且,却哥哥说了,只要柔柔给却哥哥做饭,就每天都能看见却哥哥。”她还扬着娇艳的笑脸,不偏不倚地去望胥却。

胥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惊吓得狠了,竟然连心脏都在失控地震颤。

他盯着少女,眸光巨动,嘴唇张阖了半晌,末了却只说出一句:“进来吧。”

他让开身后遮挡的门庭,倏尔之间没有犹豫地将自己的寝居展示给少女看。

那是间不算小,但比起主屋并不大的屋室,里面布置陈设简单,和柔柔如今住的客舍其实也差不多。

最里面一张窄榻,窄榻旁一方衣桁,窄榻之外,与内室之间没有任何遮挡的外室,其中一方茶案,两个葵草坐垫。

只不过,内室左侧的墙边,多了一张红木窄案,岸上一方青铜座,座上摆着那把柔柔初遇他时见过的和田白玉柄宝剑。

原来他把宝剑放在了这里。

那宝剑之上的墙面,还挂着一幅垂丝海棠图。

艳丽的花色是柔柔在这府上见过最明亮的色彩了。

柔柔还想探究更多,胥却察觉她的目光所在,下一瞬,闪身挡在了她面前,匆忙地说着:“你既是为我做了饭,如何不告知我该怎么吃?”

柔柔被他的问题说得一愣,皱着眉好像在回答:这阳春面还要怎么吃,拿木著夹着往嘴里送啊?

但她为了显示自己温柔体贴,还是乖巧地应着:“好。却哥哥你到桌边坐下,我陪你用早食。”

胥却又恍然自己的失态,想要拒绝:“不……”

只是他的“必”还没说出来,柔柔已经率先坐了过去。她满是期待地望向自己,胥却根本不忍继续开口。

他只能端着汤面碗也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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