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生是太子,而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她必须认清楚现实。
缓缓向他的方向走去,步履却是极其艰难的。
才几步而已,却仿佛走过一个漫长的深夜,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她弯膝跪下,挺直的脊背也认命地弯下,俯首触地,嗓音带着一丝轻颤,“求殿下,放过他们。”
裴晏生微一挑眉,唇角漫不经心的勾起。
“只要殿下放了他们,并且不再为难曾经千黎的百姓,给他们良田,让他们安身立命。”
“以后小语儿什么都听殿下的。心甘情愿,绝不忤逆,也绝不顶撞。”
慕听语说得极为虔诚,清晰的嗓音回荡在大殿,裴晏生听得颇为悦耳,他不禁阖上眸,指尖轻轻扣着桌沿,沉浸了进去。
原来轻易掌握别人的生死,看着他们匍匐在脚下,唯我是从的感觉,是这么享受。
心里压了十年的闷气好像又发泄了一点点。
“好,孤答应你。”良久,他才道。
“放了。”继而朝一旁的士兵吩咐道:“安置好他们。”
他碰了碰小公主的肩膀,示意她起身。
“北辰不是千黎,以后也不会是千黎。”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又认真,“孤跟慕齐可一点都不一样。”
他近两年的确是暴戾懒散了点,但这不过是暂时而已,他憋屈了十几年,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而且只要皇城内的金塔修建好,他就不会再劳民伤财了。
北辰在他手里,只会越来越强盛。
至于慕听语所说,绝不会发生。
此后几日,慕听语果然良好的践行了她自己说的话,不顶撞,不忤逆,对他也是百依百顺。
还真的像个奴才了。
不过,她不反抗,就又感觉少了点乐趣。
这种心理,已经出现两次了,他也表示很不解。
过了许久才恍然明白,大约他本身就同旁人的思想不一样。
一个在困境中死气沉沉,循规蹈矩的人,就像一只不会挣扎的小兽,不是他这样的猎人想看到的。
而时常游离在生死边缘,不断垂死挣扎的,才能勾起他视觉的兴奋。
慕听语,栽在孤手里,算你倒霉。
*
还未想出法子刺.激慕听语,裴晏生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一件有关他母妃的事。
午后,他踩着斑驳的日光去了琼华殿,看望宸贵妃。
宸贵妃乃是他的姨母,他母妃的庶妹。
他的母妃虞安宁乃是唯一的嫡出小姐,而他的舅舅虞辛羽,还有姨母宸贵妃都是不同的小妾而生。
而虞安宁生性孤傲,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点都不想入宫为妃,奈何一纸圣旨,她入了最不喜欢的宫廷。因为不屑于争宠,她才侍奉过皇帝一回,便被皇帝冷落了,可就这一次,她就怀上了裴晏生。
因虞安宁不受宠,后宫又多是踩高捧低之辈,裴晏生从小就在冷眼中长大。
而第八年虞氏又送了母妃的庶妹虞倾然进宫,她长相妩媚,腰肢纤细,而且颇会察言观色,讨好皇帝,很快就成了皇帝的宠妃。
也就在这年,裴晏生被送去做了质子。
虞安宁才彻底醒悟,在这深宫里,不争不抢,只能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此后,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独锁于孤殿内,用尽各种手段在皇帝面前频频露脸。
她本就生得极好,玉骨雪肤,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只望来一眼,欲语还休的感觉便令人痴迷,活脱脱一朵柔媚的娇花,惹人怜惜。
自此,虞安宁被封为虞贵妃,盛宠颇丰。
因虞安宁和虞倾然都备受皇帝的宠爱,虞氏一族的权势愈来愈大,虞安宁的庶弟虞辛羽也官至右相,在朝堂之上颇有权威。
而皇帝本就优柔寡断,荒淫好色,政务处理得一团糟,才会导致北辰国弱,被千黎肆意欺压。
渐渐的,政权被虞氏一族架空,北辰禁军以及四大将军也被虞氏收入麾下,这其中,虞安宁出了不少力。
虞氏一族虽是铁血手段,但十年来,也确实让北辰的国力强盛了不少。
是以,才有实力向千黎提出接回质子裴晏生。
正好当时,千黎皇帝并不想开战,便同意了此事,最后用北辰的并州十三城换回了裴晏生。
可裴晏生归来的一路并不安宁,遭遇轮轮刺杀,险些丧命,而其中护送他的时将军,也为保护他而死。
历经千险,他终于回得故土。
可他的母妃虞安宁却在他回来的前夕,被人下毒害死了,连带着她肚里的孩子,一尸两命。
阔别十年,母妃只给他留下一只未绣完的平安坠,而他连母妃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裴晏生死死攥着坠子,彻底崩溃,就此也疯了。
姨母虞倾然,也正是宸贵妃,查出此事是皇后所为,立刻将人绞杀了。
可裴晏生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幼时,母妃和姨母并不对付。
而且她们还一同是皇帝的妃子,若说全无矛盾,他绝对不信。
隐隐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但苦于一直寻不到证据,而且他当时羽翼尚未丰满,这件事直到现在也没查出实质的证据来。
思及此处,又牵起心底最深的痛楚,裴晏生再抬眸间,俨然已到了琼华殿的大门。
他踏门而入,让殿内的丫鬟婆子退下,并未禀报,直接入了正殿。
殿内熏香淡淡,舒适宜人,可裴晏生一双俊眉却皱得更深。
他不喜欢姨母,一点都不喜欢,但却不知为何,仅仅是凭着直觉,和姨母相处颇令他不舒服。
“太子?”在竹榻上假寐的宸贵妃惊异地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裴晏生僵硬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宸贵妃起身,斜眼望向殿内的婢女,嗔怪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太子来了,都不通报一声?”
裴晏生坐于高凳上,淡淡道:“是孤的命令。”
宸贵妃这才缓了缓神,摆手示意让婢女沏茶,“太子此去孤由山一行可谓收获颇丰,北辰的疆域又大了将近一半呢。”
她嗓音软软的,细细听去,带着一丝讨好之意。
宸贵妃虽到中年,但胜在保养得当,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娇艳动人。
然而,裴晏生却没有一点跟她废话的意思,直奔主题,“母妃去世之前除了留下那副未绣完的平安坠,真的没有其他了吗?”
听见这话,宸贵妃纤长的睫毛抖了抖,但旋即恢复镇定,“本宫怎敢欺瞒殿下?”
“你们母子十年未见,姐姐日日夜夜盼着你来,还跟同我说要绣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你,一个给她未出世的孩子,可是.....”说着,她便抬手掩面,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几欲垂泪,声音哽咽道:“还没等到殿下归朝,就遭了皇后的毒手。”
“本宫也是做母亲的,自然知道殿下心中定是悲痛万分,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往前看,这北辰的江山日后还都是殿下的呢。”
她说得煽情恳切,秋水剪瞳里泛着晶莹的泪光。
而裴晏生拧紧了眉,一股烦躁油然而生。
他最是讨厌他姨母这样,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假惺惺的意味,着实令人不舒服。
并不打算多留,他起身欲走,这时,又突然想起什么,压了压眉,“十三弟去哪了?”
宸贵妃听此,神色滞了滞,忙道:“他应该在后院书房温书。”
裴晏生忽扯了扯嘴角,擒起一抹冷笑,“孤既已来此,他竟不来拜见?”
他是看在他们同出一族的面子上,才留了他这个弟弟一命,但他能明显感觉出来十三皇子一直在躲着自己,十三皇子怕他,他自然知道,但他却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宸贵妃见状,急忙示意婢女,去唤十三皇子来。
“不用了,让他好好温书吧。”裴晏生却及时制止住,意味深长地看了宸贵妃一眼,“姨母也不必太过紧张。”
宸贵妃听罢,干笑了一声。
她镇了镇心神,适时转了话,“听闻殿下从千黎带回了两个女子?”
裴晏生神色一凛,“姨母的消息很灵通啊。”
宸贵妃略显尴尬,解释道:“殿下带了两个大活人进宫,宫中人多眼杂,自然而然也就传到姨母这里了。”
“不知这女子是......”
话说到一半,裴晏生那双森然的眸子便冷冷望了过来,她立刻止了话音。
裴晏生看了她半晌,动了动眉,极为冷淡地说道:“她是何人,与姨母何干?”
“姨母是在为菁菁担心。”宸贵妃眼珠转动了一瞬,重新簇起一抹从容的笑,“殿下今年二十有二,也已到了娶妻的年纪,菁菁从小就很喜欢殿下,此次殿下出行,菁菁还总是记挂殿下何时回来呢。”
虞菁菁乃是右相虞辛羽的女儿,也是裴晏生的表妹,随着虞氏一族掌权,虞菁菁自然而然也被封为了郡主,而她自小就很喜欢凑到裴晏生身边玩。
自裴晏生从千黎回来,她更是没少去东宫找他。
是以,有着这层关系,宸贵妃便总想着为他们牵线,这样也好通过菁菁得知裴晏生的一举一动。
自是不愿意让别的女人捷足先登。
裴晏生听罢,内心轻嗤了一声,然后冷幽幽地向宸贵妃瞥了一眼,淡漠道:“如今天下动荡,父皇又病重,孤没心思。”
“可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开枝散叶乃是......”
正说话间,这时,裴晏生淬着寒冰的眼神顿时射了过来,似一只毒箭,射断了她的话音。
“姨母管得有点多了吧。”裴晏生用异常阴寒的语气说道。
宸贵妃僵在原地,唇瓣蠕动着,却不敢再发出声音。
裴晏生也无继续留下来的心情,撩袍径直离开了琼华殿。
宸贵妃远远看着他踏出了殿门,这才放下了紧紧提着的一颗心,捂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当年那事真被裴晏生查出来,她的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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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殿下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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