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走过去探查一番,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下一瞬,门被推开,裴熠走了进来。
明凰只得福身道:“大人。”
裴熠并没有穿着官袍,他将披风解开,顺手递给明凰,“回来了?”
她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披风,走到屏风后,挂在衣桁上。
“今日可有去买仁义?”
“回大人的话,买了许多。”她走过屏风,又去替他斟茶,“多谢大人慨慷解囊。”
裴熠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那套侍卫服饰被他随手扔到了一旁。他定定看向明凰,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前段时日,苏公子做得可还顺心?”
她顿了顿,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从出生至今,这不是明凰头一次干女扮男装的勾当。从前为了溜出府去玩,她也曾假扮过府中的小厮,装作裴熠身边的侍从,与他一同去城中四处闲逛。
此次南下,她扮起苏公子也是相当敬业的。
至于顺不顺心,这重要吗?
她不会直接这样问裴熠,就算问了,那人也不会告诉她的。
于是,她微笑着回道:“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
裴熠颔首道:“顺心便好。”
明凰看向他,一双深潭似的眼睛不知道盛的什么情绪,只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不,他看上去,比前几日要明显的高兴。
难道是在县衙查出了什么万元度一案的重要证据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终究还是问出口:“大人,可是案子有了进展?小的看您心情不错。”
裴熠果然笑起来,轻笑道:“是有进展了,但不是案子。”
不是案子,那是什么?
见明凰眼中带着探究,他低头一笑:“等到了菱洲,你自会知晓。”
也是,反正不急于一时。她顺从地应道:“是。”
裴熠很满意她的反应,看着她,眼中头一次出现毫不掩饰的坦诚的笑意。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可用过晚膳了?”
“回大人的话,还未,小的在等大人一起。”
*
夜色已深,江风带着棠邑特有的潮湿水汽,从半开的窗间渗入。
云水阁的大堂内,安静极了。
墙上挂着的本地山水字画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影影绰绰。盏悬挂着的羊角灯笼下,摆着榆木桌椅。
裴熠那些身着青衣、腰间佩刀的侍卫如雕像般守在客栈的前后门和楼梯口。
他们二人,就坐在这空旷大堂中央的一张四方桌旁。
靠近明凰这边的,是锦都本地的特色菜肴,有水煮江团,还有茱萸麻椒鸡,旁边摆着一碟翠绿的清炒时蔬。裴熠那边则摆着一盘清蒸白鱼,还有一盅竹荪野菌汤。
她低头,看着那盘铺满了鲜红的干辣椒和花椒的茱萸麻椒鸡,猝不及防想到给对面坐着的男人下毒一事。
那次,她做的就是这道菜。
只是远不及面前这盘色香味俱全。
裴熠,无端地吩咐做这道菜做什么?
看着鲜香麻辣的茱萸麻椒鸡,裴熠亦愣了。
也是巧了,偏偏厨房就做了这道菜。
眼瞅着明凰脸上的神色越发地不自然,他轻笑道:“还不动筷?”
明凰嘴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微笑着:“大人先请。”
“哦?”裴熠握着筷子,伸向那盘鲜香麻辣的菜肴,夹起一块鸡肉,“怎么,在担心我给你下毒?”
明凰的右眼皮不知为何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看着神色自若的裴熠,缓缓摇头道:“没有的事。”
那人的筷子夹着肉,直直放进了她的碗中。
“那便尝一尝,”他的声音不急不缓,“这菜,到底正宗不正宗。”
看着这一块碗中的肉,她咽了口唾沫,缓缓应道:“是,大人。”
不会的,裴熠不会给她下毒的。要是他想要她的命,何至于等到现在?明凰在心中思索着一切可能。
可抬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她心中一下子又没了底。
这人方才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谁知道他到底心里揣着什么主意。若是在这里把她杀了,正好丢进南江里喂鱼了。
不行,得做些什么。
这或许已经不是关于面子的小事了,而是关于生或死的大事。
她伸出筷子,戳了戳那块肉,声音低低的:“我没想杀你。”
“什么?”
“在你府上那次,我斟酌着用量,本意只是想让你难堪,”她说着,声音更低了,“没想到那附子这么厉害……”
裴熠的手攥紧了筷子。
眼前的女子低着头,嗫嗫嚅嚅地说着,“我没想杀你”这五个字却重重地砸到了他心中。
我没想杀你。
……
那便够了。
这点心意,够他和她愉快地共处了。
至少,在接下来的旅程中。
王玄明的药材与旁人的不同,这点,裴熠并不觉得奇怪或是诧异,她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况且,明凰向来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他面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淡然自若地看向她:“尝尝,正宗么?”
这落在明凰眼中,却无端成了“催命符”。
他还笑得含情脉脉似的,难不成真给自己下毒了?
明凰笑得谄媚:“大人还没动筷,小的哪里敢……”
裴熠还想再逗一逗她,余光瞥见追风的影子,皱了下眉。旋即放下筷子,冲着明凰道:“你先吃,吃完便回房间,莫要乱跑。”
明凰显然没反应过来,可看着已然起身离席的男人的背影,她只好也起身回礼道:“是,大人。”
这算什么?难不成这桌子菜……
明凰低头,满桌佳肴似乎都闪着诡异的光泽,尤其是那道茱萸麻椒鸡,尤其的鲜艳诱人。
她陷入了沉思。
-
“大人,都查清楚了。”
二楼雅间,裴熠将那侍卫服扔给正开口说着话的追风,“烧掉。”
说完,他走到窗边。
外头天色已然暗下来了,整个天空都是浓重的鸦青色。他推开了窗户,透过那一丝缝隙看向外头连绵的宅院。
最终,视线定格在某户二层小楼的檐角,那里伏着张牙舞爪的脊兽。
他缓缓地开口:“是谁?”
“尹植,三皇子的人。”
慕容峥?
那座二层小楼正南的屋子亮着灯,因着隔得远,看不甚清楚。但莫名地,那窗纸上似乎浮现出一个人影。
慕容枭派人盯着,裴熠并不觉得诧异,他生性多疑,不盯着才叫人起疑。
只是那慕容峥……他怎么敢?
一个流连于花丛的被宠坏了的傲慢武夫,竟敢觊觎他的东西?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蠢货罢了。
屋内,一片寂静,连微弱的风声透过窗隙的呼呼声都一清二楚。
垂首站在屋内的追风,先是听到了一声轻笑,接着是窗户被“砰”地关上发出的响声。
他看到裴熠转过身来,那张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浮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没来由地,他在心里捏了把汗,开口问道:“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裴熠自顾自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有规律地敲着书案的边沿。
“嗒——嗒——嗒。”
慕容峥那些手下根本拦不住他。
今日的事办得很顺利,多亏了明凰,还有明凰的父亲。
那夜,宫变的大火烧得那样旺,好不容易待慕容枭和禁军撤走,他第一时间便冲进大殿内。
巨大的横梁砸到了大殿正中,永和皇帝被死死地压在了那根横梁下。
等裴熠赶到时,他身边的万皇后已经没了气息。
那位整日脸上带着笑的仁君,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浓烟太大,永和皇帝几乎快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但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和苏老先生的重要约定告诉了他。
裴熠还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我信错了人……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另一根巨大的横梁轰然倒下,他不能再待下去,临走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南诏历史上的最后一位皇帝,正牢牢将爱妻护在身下。
大火和浓烟模糊了他的眼睛……再定睛一看,书案上的烛火烧得正旺。
灯花爆了一下,劈啪作响。
裴熠移开视线,看向追风:“吩咐下去。”
-
明凰忐忑不安地吃了几口菜,但始终未动那道鲜香麻辣的她最喜欢吃的茱萸麻椒鸡。
碗中的米饭还剩了许多,她却食欲缺缺。
裴熠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这一大桌子菜,白费了。
但到底还是记着他方才的吩咐,明凰起身上了楼。
那些侍卫还站在楼梯口严守以待,见她来了,垂首作礼。
穿过走廊,便到了雅间的廊前。
里头居然还黑着。
明凰无视了门两边行礼的侍卫,抬头推开了门。
迈过门槛,两扇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她刚踏上那柔软的波斯地毯,下一瞬,巨大的不可撼动的力量从她的手腕传来,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拖得往前走了好几步。
屋内漆黑一片,连月亮都躲起来了,不可能分半分月光进来。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接着开始挣扎,“放开!”
短短的几步路程,纵然她再抵抗,终究还是被那人拖到了塌边。
她被重重地砸到了那榻上,头晕眼花。
眼前的人影由三个变成两个再变成一个,她的视力终于缓缓回归了正常。
定睛一看,是裴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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