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敌友

尹植微笑着,点头附和道:“公子所言极是,这女子也不知在何时上了裴大人的船,咱们派去的死士无人归还,竟一点消息都没带回来。”

慕容峥亦觉得十分可惜,昨日官船靠岸,派去打听的探子回来禀报说那张士杰所言船上之人并无半分异常。

若不是他们留了个心眼,只怕是漏了这女子。

也是巧,偏偏被他看上了。

“那船上的禁军头子,莫不是被裴熠收买了?”

张士杰是三衙的人,便是他们的人,按理说不应该。尹植思忖着,不过,裴熠此人城府不在他之下,难说。

“不管了,”慕容峥大手一挥,显然是对裴熠带了个女人在身旁一事更感兴趣,“没想到,本王这位妹夫艳福不浅。”

尹植笑着,开口附和了几句。

他知道,这位主子碍于眼下形式,虽不得不与裴熠合作,但对裴熠是十打十地、视为登基之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慕容峥的两位哥哥虽贵为嫡子,却远不及他在慕容枭心中的地位。本以为可以毫无悬念地被立为太子,谁知竟杀出一个裴熠,拿着北朔皇帝的口谕生生阻拦了。

如此一来,便又给了皇后和二皇子立储的希望。

这位主子从小便备受宠爱,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侮辱?

“真不知父皇看上他什么了,竟如此重视。”慕容峥不屑地轻嗤,“不过是个庶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若说给他做枢密是与北朔的缓兵之计便也罢了,如今竟派他来查万元度的案子。”

尹植轻咳了一声。如他所料,这位主子相当不满。

慕容峥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话头堪堪止住。

他们都心知肚明,万元度一案,无论派谁来,都将是升官发财更进一步的好差事。因为这是万皇后的投名状,是她为了得到慕容枭青眼的大义灭亲。

慕容峥本以为此事,父皇定然会交给朝中有待提拔的心腹来办,没想到居然给了裴熠。

他为此气得不轻。

尹植很容易就能猜到缘故。

裴熠来查此案,是萧家在背后推波助澜,而那人,定是受了皇帝的授权的。不难推测出来,便只有一种可能——皇帝和裴熠之间有什么交易。

他这位主子,如今被皇帝派来追踪裴熠的行踪,可见皇帝对他有多重视。

从小备受父亲宠爱的,连学武都是父亲一招一式亲手教的。如今做了皇子,也一样的倍承天恩。

他跟着主子,前途大大的好。

尹植诚恳地献上计谋:“主子,既然得了这个把柄,咱们便要好好把握。”

慕容峥默了默。

把柄?确实是个把柄。

裴熠做事滴水不漏,难得抓到了一处错漏。

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个消息若是透漏给父皇,想必也不了了之。唯有透露给最想知道的人,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那母后看起来母仪天下,实则善妒歹毒,”他笑着开口,“想来,她的女儿也是一样的。”

“主子,您所言极是。”尹植也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只是如今,咱们拉拢裴大人,远比得罪他来得更有效。”

慕容峥的笑容顿住。

他方才都已经想到了裴熠被皇后和公主缠得脱不了身的模样了,堪堪被打断了。

“主子,您握着这把柄,今后要有什么难办的事,大可以借裴大人的手去办,都不用脏您了的金手。”

尹植打量着他的表情,见他是听进去的模样,这才放心地继续开口道:“主子,敌人的敌人,咱们当作朋友岂不快活?如今好几方人对着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您要是能和裴大人亲近些,想必会比二皇子更有优势的。”

“一个他国的皇子,在我的国境撒野,慕容峥敛起笑,忿忿道,“真是憋屈。”

“主子,此人十分阴险,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明凰公主一家都能不眨眼地算计至死,如果能为咱们所用……”尹植笑得颇含深意,“主子,您说呢?”

明凰公主。

这四个字猝不及防地将慕容峥拉回了曾经的记忆。

那是个毫无女人味可言的、能在射箭场上十发十中的女人。他那二哥,明明就喜欢知书达理、水做的女子,居然心甘情愿替她擦汗、为她端茶送水,甚至为了和她并肩骑马驰骋,在府内夜以继日地泡在他从不爱去的练武场。

真是好耐性、好温柔、好计谋!

慕容峥笑了,他这位二哥,翩翩君子的皮囊下藏着的可是吃人不眨眼的笑面虎。

这些个他看不惯的“对手”,的确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裴熠,是敌是友,如今皆在他一念之间。

-

明凰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

外头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金色的,雾蒙蒙的。她从锦被中伸出手,那束光直直穿过白皙的手臂。

暖暖的。

梳洗过后,越过屏风,在客栈那方小圆桌上看见了一个金线绣的精致的荷包。

这是裴熠留下的。

她笑着将那荷包塞进袖中,推门而出,“荆霜呢?”

棠邑的午后,青石板路被太阳照得亮堂,像泛着水光。市集正值一日中最暄腾的时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咸腥与鲜活。

明凰的装束与昨日无异,与荆霜并排走在棠邑码头附近的街上。

江边,咸湿的气息无处不在,与油炸鱼饼的焦香、糖炒栗子的甜腻混合在一起。

街道两旁是挤挨的铺面和摊贩。

那许多排排挨着的鱼摊边,湿漉漉的渔网随意挂在架子上晾晒,牡蛎壳、扇贝壳像小山一样堆在角落。摊子周围,小堆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光泽,混着泥土,被行人踩得一片狼藉。

明凰在人流中走得缓慢,她对鱼腥一向反感,可连日的幽禁,她难得扎进这人间,不想再离开。

“哎——刚上岸的黄花鱼嘞!顶肥!”

“新鲜的梭子蟹!再不买就吐沫子啦!”

小贩们的叫卖声一声比一声大,铆足了劲,似乎谁叫得更大声,就能招来更多客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铺着一块蓝布,上面挂满了她用各种彩色贝壳和海螺制成的小巧的风铃和摆件。伴着江风,发出清脆、空灵的叮咚声,甚是悦耳。

明凰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看着那一个由洁白扇贝和粉色小海螺串成的风铃。

老婆婆咧嘴一笑,露出稀疏且黑黑的牙:“小姐,买个吧?挂在檐下听着声儿,就像天天在海边似的。”

棠邑的百姓,会习惯地将“江边”称呼为“海边”。

他们年久居住于此,看着潮涨潮落,眼前只有碧天一色的水面,宽阔无垠。

在他们眼中,这便是养活了家中许多张嘴的“大海”。

荆霜抢先开口,语气温和:“婆婆,这怎么卖?”

“十五文。”

荆霜捡了一块碎银递到她手中,顺势接过风铃,仔细检查了一下边缘是否锋利,这才用软布包好放入篮中。

“哎唷!多谢姑娘,多谢小姐。”老婆婆努力睁开眯着的眼,她老眼昏花了,仔细摸了摸才发现是银子,一个劲地道谢。

荆霜冲明凰微笑道:“小姐,走吧。”

明凰抬头看向前方的青石板街道,棠邑这座小城,江边比起城中还要热闹一些。百姓多穿着素色的衣裳,偶尔略过一两个艳红,是腰间抬着两筐鱼鲜的年轻少女,不难看出来是渔民家的女子。

棠邑这一片,渔女众多。

只有像她这样戴着帷帽的,一看便知是住在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前方,几个皮肤黝黑的、穿着单薄衣物的孩童吵吵闹闹地穿街过巷,在人群中穿梭、嬉戏。

“小霜,”明凰伸手指着孩子们离去的方向,“我们去那边逛逛吧。”

“欸,小姐。”

与此同时。

江边,某个茶楼的雅间。

“公子,云水阁那位今日进了县衙至今还未出来。”

慕容峥收回看着女子的视线,略点了点头,“棠邑这个地方,就是菱洲这颗大树延伸出来的根系,账目定然是繁琐的。”

“奴才听说,万元度的侄子曾在棠邑做县令,跟着他去京城后,没过几年就提到了翰林院去了。”

慕容峥并未回话,而是看着不起眼的暗巷。

几个孩童正欢快地围着两名女子,手心都攥得鼓鼓的,看上去开心极了。

想不到裴熠好的是这口。

“你说说看,是这女子漂亮,还是慕容姝更漂亮?”

听着慕容峥这无头无脑忽然蹦出的话,尹植分析局势的大脑猛地停住。

慕容姝可是当今公主,是皇室,他一个庶民哪能随意置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到底远离京城,他四下张望一番,确认都是自己人,这才敢开口说了一句:“奴才哪里懂得这些。”

“哎——”慕容峥摆手,“你一个大男人,生下来就懂这些,快说。”

尹植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只得赔笑道:“奴才觉得都漂亮。”

其实那日隔着帷帽,他没看清楚,只看了个轮廓。

见慕容峥不悦,他又连忙补上一句:“公主是京中出了名的端庄,那位小姐,则生得更加鲜活一些。”

“哈哈哈,”慕容峥笑得拍桌,“你当是买鱼呢?还鲜活。”

尹植垂首赔笑,嘴角有些僵硬。

“不知这裴大人会不会把这女子带回京城,”慕容峥看着窗外,笑得残忍,“我那以端庄著称的妹妹,看见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慕容峥的生母萧氏,便是在慕容枭在边境平乱时带回去的异族女子。他对“妾室”天生有着比“正室”更好的印象。

尹植赔笑着:“裴大人是驸马,哪里能纳妾……”

慕容峥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我倒是很期待。”

尹植笑了两声,只得讪讪闭了嘴。

-

明凰和荆霜回到云水阁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由湛蓝色转变成橙黄色了,大朵大朵的云彩已经散去,只剩下稀薄的云霞。

她回到客房时,房间内并没有裴熠。

许是真的很忙吧,明日便要启程动身去往菱洲了。万元度从前在菱洲做江淮发运使,棠邑这个地方受菱洲管辖,每年都要向菱洲缴纳漕粮物资,且其中不乏官盐之类的高价物品。

若是仔细查阅起来,确实费劲。

明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视线却被搭在椅背上的一套侍卫服饰给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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